藍芷凝從威亞上被緩緩放下，紅紗裙擺在夜風中輕舞，尚未完全停穩，她整個人已虛脫地癱坐在草地上。

汗水順著額角滑落，浸濕了鬢邊幾縷散亂的發絲。她喘著粗氣，喉嚨干澀得幾乎發不出聲音，只能靠著身后的道具樹干稍作喘息。

她的目光無意間掃向副導演手中的場記板，白底黑字赫然寫著：第52條。

她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低聲嘀咕：“瘋子……真是瘋子……”

這一條，她分明已經按照導演李雷歐的要求，將“鬼新娘”小玉演得惟妙惟肖

——幸福得像個情竇初開的少女，笑容明媚，眼波流轉，帶著少女對愛情的憧憬與羞澀。

可李雷歐卻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監視器，語氣平淡：“你笑是笑了，可眼神還是透著疲憊，不夠純凈。重來。”

那語氣沒有絲毫商量的余地，讓她的心有些難受。

藍芷凝差點當場炸毛。

她很想沖著他吼一句：“你知不知道我為什么疲憊？！都五十多次了啊！”

但她終究還是咬緊牙關，將這句話咽了回去。

她知道，李雷歐不是故意刁難，也不是為了折磨她。

他要的，是讓她真正“成為”小玉——那個在夜林中，俏皮地將自己托付給送了她一枝香的英俊小伙的鬼新娘。

他要的不是演戲，而是入戲，完完全全地融入角色，直到每一個眼神、每一個動作都毫無破綻。

中場休息的哨聲終于響起，工作人員三三兩兩散開，各自忙碌著調整設備或補充體力。

藍芷凝接過助理遞來的礦泉水，擰開瓶蓋猛灌了一口，然后拖著沉重的步伐，靠在一旁的燈架下坐下。

她的腿酸得幾乎沒了知覺，紅紗裙上沾滿了草屑和泥土，看起來狼狽不堪。

她一度想張口對副導演說：“我不行了，真的不行了。”

可就在這時，耳邊傳來道具組張輝興奮的聲音，他正和燈光師聊得起勁：“剛才那組煙霧打得太夢幻了，比昨晚那場火戲還帶感，簡直能直接當劇照封面！”

不遠處，攝像師關析一邊調整軌道，一邊嘀咕：

“得了得了，導演就是喊一百次我也能跟上。

前三晚我拍了合計差不多一千次，我不也熬下來了？”

他語氣里帶著點自嘲，卻也透著股不服輸的勁頭。

藍芷凝愣住了。她突然意識到，這片夜林里的每一個人，都在承受著李雷歐近乎苛刻的要求。

不僅是她，整個劇組都在這場“瘋魔”的拍攝中咬牙堅持。

她想起了前三晚的拍攝場景。

那三天，整個劇組幾乎沒合過眼。

第一晚是群斗僵尸，演員們穿著厚重的戲服，在干燥炎熱的夜風中一遍又一遍地表演著情節，導演喊“卡”喊到嗓子沙啞，沒有一條過。

第二晚是依然是群斗僵尸，大家都已經身心疲憊，卻沒人喊停，還是沒有一條過。

而昨晚那場火燒戲，更是讓她心有余悸。

為了追求真實效果，李雷歐竟然親自上陣，拒絕使用替身或假人。

那一刻，火焰竄上他的戲服，火光映紅了半邊夜空，藍芷凝真的以為他會被活活燒傷。

可火焰被拍滅，他只是淡定地檢查了一遍鏡頭畫面，然后繼續喊“下一條”。

她環顧四周，燈光師還在調試光線，汗水濕透了衣背；

道具組忙著清點道具，嘴里哼著小曲；

連場務小弟都在跑來跑去，搬運雜物，臉上卻帶著笑。

整個劇組像一臺高速運轉的機器，每個人都像是打了雞血，毫無怨言地投入這場“瘋狂”的戰斗。

藍芷凝突然明白了，她不是唯一在堅持的人，也不是那個特殊的“受害者”。

在這個劇組里，沒有人覺得自己比別人更苦，也沒有人覺得自己比別人更重要。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轉向導演席。

李雷歐正低頭盯著監視器，耳邊夾著對講機，嘴唇緊抿，神情專注。

他的頭發曾烏黑整齊，如今卻被昨晚的火燒得焦黃，帽檐下露出一圈燒焦的痕跡，像是冬日被烈焰舔舐過的枯草。

可他臉上沒有半點痛苦或疲憊，依然是那副波瀾不驚的模樣，仿佛昨晚的險境只是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藍芷凝的腦海中浮現出幾天前，李雷歐第一次找到她時的情景。

那時的他拿著一份涂改多次的劇本，看著自己的眼神卻異常明亮。

他對她說：“雖然只有四年，但如果你相信我，四年的演員生涯，或許不夠，但足以產生足夠多的閃耀幾代人的影視作品。”

她當時便覺得他不是在說空話，他是真的會為了這句話去點燃自己。

這一瞬間，藍芷凝心中所有的抱怨、疲憊和委屈，都悄無聲息地煙消云散。

她低頭看了看手中的礦泉水瓶，瓶身已經被她捏得變形。

她深吸一口氣，緩緩站起身，拍了拍裙擺上的草屑，重新戴好那頂紅蓋頭，走向威亞吊點。

“藍芷凝，你可以嗎？”吊臂控制員有些擔心地看向她，語氣里帶著關切。

畢竟，她已經在高空吊了近五個小時，體力早已透支。

藍芷凝卻只是回以一個淡淡的微笑，眼中多了幾分堅定：“當然。來吧。”

威亞再次啟動，她的身體被緩緩吊起，紅紗裙在夜風中飄蕩，像是暗夜里的一抹火焰。

她閉上眼睛，任由風聲在耳邊呼嘯，腦海中卻開始浮現一幅幅畫面：

李雷歐她講述《僵尸先生》世界時的神采飛揚；

他說“鬼新娘不是怨靈，而是情竇初開的少女”時的執著；

還有昨晚火燒戲后，他側臉被燒焦卻依然帶著一絲得意的笑意……

這些畫面像潮水般涌來，讓她的心跳漸漸平穩。

她忽然就笑了。那笑容不再是刻意表演出來的，也不再帶著疲憊的陰影，而是發自內心，帶著少女的純真與幸福。

她張開雙臂，在夜風中輕盈旋轉，紅裙飛舞，蓋頭掀起一角，露出她如桃花般綻放的面龐。

那一刻，整個夜林仿佛都為她屏息，月光灑在她身上，像是為她披上了一層銀輝。

“太漂亮了！”攝影助理忍不住低聲驚呼，聲音里滿是震撼。

監視器前的李雷歐猛然坐直，手中的對講機差點滑落。

他死死盯著畫面，眼中閃過一抹亮光，低吼道：

“保持那個表情！別動！”

“準備落地！秋生準備接人！”副導演的聲音緊跟著炸響，帶著掩不住的激動。

威亞緩緩下降，藍芷凝精準地落在秋生替身的自行車后座上，紅紗翻飛間，她輕輕一笑，眼中帶著天真與幸福，仿佛下一刻就要踏入人生的另一段旅程。

那一刻，她不再是藍芷凝，而是完完全全的“小玉”。

“卡！！！”李雷歐的聲音終于響起，這一次不再是冰冷的指令，而是帶著無法掩飾的欣喜，“過了！！”

藍芷凝愣在原地，像是沒反應過來。

她緩緩從自行車上滑下，雙腿一軟，跪坐在草地上，半晌說不出話來。她竟然……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