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次遇見蘇東坡(第一次遇見系列)
- 衣若芬
- 2606字
- 2025-05-27 10:01:49
第二章 第一次發現繞不開蘇東坡
繞不開,就加入
我初中三年和高中三年讀的都是女子學校。
放學時,上千位少女從校門口魚貫而出,走在人行道上,場面煞是壯觀。有時會看見其他學校的男學生等在路邊,我也會好奇地對他們多看兩眼,很想知道他們在等的是長得怎么樣的女生?
如果說小學時我知道的蘇東坡就是林語堂說的“無可救藥的樂天派”,我特別喜歡看他和蘇小妹斗嘴;和佛印和尚斗智的故事,覺得他的搞笑滑稽讓生活充滿趣味。中學時的我,開始注意蘇東坡風流瀟灑的一面,也就是遇到什么問題都能夠坦然處之,即使遇到挫折,也能夠勇于應對,并不怨天尤人。可能是因為中學時候,我開始遭遇考試的失敗,覺得自己應該算是努力了,但是結果并不理想。
我從小學二年級開始,作文被老師拿去刊登在學校的校刊上。于是校刊和校外的報紙偶爾會看到我的文章。投稿刊出,好像是順理成章的事情。但是后來我遇到編輯不欣賞,要我修改稿件;或者是退稿;甚至置之不理的情況。這種直接或者間接的拒絕和冷漠相對,讓我不知所措。我重新翻看蘇東坡的傳記,我想知道,一個人如果想實現什么理想,但是現實卻很殘酷的時候,可以怎么樣熬過自己屢屢想要放棄的那個念頭呢?那時,我開始關注烏臺詩案前后蘇東坡的變化。
幸虧我參加大學的入學考試數學成績出乎意料的好,讓我僥幸考進了臺灣大學。那年,由于考題設計有些偏差,對部分答案采取包容給分。于是我獲得加分,可以上臺灣師范大學歷史系。不過,我并不想當中學老師。回想自己在中學時期,為了考試,參加補習,犧牲很多興趣,也浪費很多時間。
曾經有一次,實在答不出數學題,我在數學考卷的背后隨便寫了幾首發牢騷的句子,也算是打油詩吧。結果被老師發現,沒收了我的考卷,還當場打了我的手心。
小時候被鼓勵的創作,現在是對我的一種侮辱。寫詩這件事形成了我心頭的陰影。那意思是說:行有余力,則以學文,你連基本的數學都不過關,怎么去學文?寫詩?真是個笑話!想到以后,如果師范大學畢業要去當中學老師,我實在沒有把握自己能夠和學生一起安然度過那段青春炸裂,彷徨叛逆的時期。我最愛的,還是文學。我選擇了不加分,留在臺灣大學中文系。
沒想到,我進了中文系,得到的第一個震撼是,老師說:“中文系是培養學者,不是培養作家的。”雖然課程里有習作課,一個學期交一篇作品,那也只是陪襯而已。那些作業,是為了得到成績,老師也沒有教我們怎么寫。這樣的失望,讓我懷疑我對中文系的幻想,實在太天真。
大學四年級,周圍的好朋友幾乎都在準備考研。我在學校對面,找到了一家圖書出版公司,一星期只有幾個小時上課,其他時間我都在出版社工作。
從高中開始,我就擔任學校的刊物編輯。編輯工作對我并不費力;費力的是,我雖然上過中國美術史的課,對于現當代的水墨畫家并不熟悉。老板問我:“會不會寫舊體詩?”我說:“寫過兩首。”于是我馬上被錄用了。
我并沒有說謊,我就寫過兩首舊體詩,上學期一首,下學期一首。
老板分派給我的工作,是為繪畫作品定題目和寫詩。當時我并不知道這個專有的名詞叫作“題畫詩”。我到圖書館查閱可能有用的資料,才曉得,原來為繪畫寫詩,而且寫在畫面上,這是東方美術的特色。在西洋油畫上面,連簽名都比較少,何況是寫完整的詩句呢?為了應付工作,以及純粹的好奇,我開始收集關于題畫文學的資料。這時,蘇東坡又進入了我的視線。
在出版社下班以后,過個馬路,回到校園。我去圖書館找正在苦讀的同學,等他們和我一起吃晚飯。在圖書館不讓聊天,我也就找個位子,隨便拿一本書來讀。
我讀的是葉慶炳老師的《中國文學史》下冊。中國文學史課只上到唐代文學,下冊從宋代文學開始,我的課本一片空白。我想:這上下兩冊書,我只讀了一冊就要畢業了,花了錢買書,竟然一眼都沒讀,真是太可惜了!何況,下冊就有蘇東坡呀!讀著,讀著,覺得津津有味。發現不為什么成績、考試而讀書,也不是為了應付工作而讀書,真的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拋開工作上的煩惱,一頭栽進古代文學的世界里,那樣怡然自得地穿越,現在叫作“心流”的狀態,使我暫時得到了心靈的安頓。讀著,讀著,好友問我:“既然你也讀了,要不一塊兒去考研?”我想,也好。我雖然喜歡出版社的工作,也還沒決定畢業以后是否就留在原公司。于是,我從陪讀到陪考,到榜上有名。
讀碩士期間,正好遇到臺灣“解嚴”。報紙不但不再只有三張紙,內容可以更加豐富而多元。我有機會被推薦到《中央日報》,去開設新的版面。這個版面叫作“長河”,可以說是源遠流長的文化之河;也可以說就是長江黃河,目的是文化、文學、藝術的知識普及。我構思了一些欄目,比如“名人的童年時代”,請學者專家或是作家為一般讀者寫歷史上的名人是如何度過他們的童年?談他們的家庭教育對未來發展的影響。
我在《中央日報》工作的時間不長,因為實在分身乏術。
碩士課程經常要求寫報告,羅聯添老師開設的唐代文學專題課是兩周就要做一次書面和口頭報告,也就是每次好不容易找到合適的選題,寫出了報告,在課上發表,被老師批評之后,馬上還要再去找下一次的選題,要求很大的閱讀量和知識儲備。我在《中央日報》算是個全職的工作,這讓我實在吃不消。于是辭去工作,專心讀書。
我的興趣轉向美學、哲學、文藝學,以中國美術史和中國文學史為基礎,加上之前在出版社工作期間,對于題畫文學的收集整理,知道除了鄭騫老師、青木正兒先生的單篇論文,幾乎沒有什么人特別談過題畫文學。既然這是東方美術的重要特色和藝術成就,值得好好探索。我的碩士論文研究清代文人畫家鄭燮的《鄭板橋題畫文學研究》(后來修訂補充為《三絕之美鄭板橋》,臺北花木蘭出版社,2009年出版)就這樣應運而生。論文的一部分還曾經參加中文系的學術論文比賽,獲得特優獎的鼓勵,這讓我信心倍增。
沒有時間在報社工作,我接的零碎的活兒,是為廣播電臺和公共電視臺寫稿。臺灣開放民眾去大陸探親,我供稿的傳播公司規劃去大陸拍攝中國古典詩詞當中的錦繡河山。我對這個主題非常感興趣,覺得是自己能夠結合書本上學習的內容和寫作的能力,呈現在影片中,普及文化教育和歷史知識的最好機會,于是一心想畢業以后投身電視節目制作工作。
我的碩士論文指導教授曾永義老師卻不以為然。他認為我去做電視節目拋頭露面是大材小用,應該繼續讀博士,好好把題畫文學徹底研究通。我想:與其抗辯,不如順從。就給老師一個機會,證明我不是做學術研究的料,沒那個命吧?
所以我又隨大流,去考博士班了。這次的心態比考碩士的時候更為輕松,覺得未來就是要走媒體這一行,回到我高中時就想要做的人生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