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江陽舒躺在堂屋角落里臨時搭建的床鋪上卻睡不著，這次回來本以為是和家人溫馨團聚，現(xiàn)在看來團聚是有的，但是溫馨卻是談不上。

想了許久，他翻身下床敲響了妹妹江艷臥室的門。

很快，房門被人從里面給打開一條縫，江艷透過門縫看見是大哥，眉頭微皺，臉上的表情有些糾結(jié)，過了一小會兒才開口問：“有事兒嗎？”

“哥想和你談?wù)??！?

江艷本想著拒絕，但觸及到大哥的那雙眼睛后，她還是答應(yīng)了，“那我們?nèi)ノ蓍芟伦鴷喊??！?

江家的小院有個不大不小的圍墻，兄妹倆坐在屋檐下，都有些沉默，只不過江艷的性子沒她哥那么沉穩(wěn)，一直聽不見大哥的聲音，她便只能先開了口。

“大哥是因為我晚飯時罵涂山宛才會來找我的吧？”

江陽舒看了妹妹一眼，“不是。”

這個回答出乎了江艷的意料之外，“那是為了什么？”

“艷艷，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成年了吧？有沒有想過以后要做什么？”

今天送袁圓離開時，江陽舒忽然想起自己的妹妹，會不會是因為她從小一直待在勾子村里，根本就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個什么樣子的，所以，也不知道還有別的活法。

聽到大哥的問題后，江艷眼里透出一絲迷茫，要做什么？

她又能做什么呢？

在勾子村里，和她差不多的姑娘們大多都是在幫家里干活，賺工分，等年紀再大一些，就由家里的長輩做主選個合適的對象，結(jié)婚生子，然后就開始走長輩走過的路，賺錢養(yǎng)孩子，這樣循環(huán)下去。

以前，江艷也不是沒有在自己的腦海里幻想過長大后的日子，這樣耳朵場景在她的腦海里重復(fù)了不下上千遍，明明之前都還沒覺得有什么，可不知道為何今日再去想象，竟是覺得那一眼能望見頭的日子如此恐怖。

“大哥，我不想和娘一樣，”說到這兒，江艷又覺得自己這么說不對，“不，我沒有嫌棄娘不好的意思，娘對我來說是世界上最好的娘?！?

江陽舒伸手在妹妹的肩膀上輕輕拍拍，示意她不用害怕，“我知道你的意思，不用害怕，盡管說?！?

有了大哥的鼓勵，江艷變得大膽了起來，“哥，我不想和娘一樣，到了年紀就找個男人給自己嫁了，然后生一堆孩子，往后再為了孩子和男人，圍著灶臺轉(zhuǎn)。”

“那樣的日子我害怕?！?

可具體在害怕些什么，江艷又說不出來。

江陽舒要的就是這些話，“那不如我們先找一份工作嘗試著做一下？”

他覺得眼下江艷的年紀還小，估計一時半會兒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做什么，不如先找個別的工作讓她多接觸一下外面的世界，日后等見識的多了，或許就能找到自己想要做的事情了。

江艷來了興趣，“那大哥覺得我能做什么？”

江陽舒想了一下，“我回來之前，聽說城里報社最近要招印刷女工，你想去嘗試一下嗎？”

江艷是上過幾年學(xué)的，只是腦子并不是算靈光，上了初中后就發(fā)現(xiàn)自己根本不上老師學(xué)習的進度，自信心備受打擊，就退學(xué)回來幫家里干活了。

眼下如果能進報社工作，哪怕只是去做印刷女工，也算是個不錯的打算，而且報社里還有夜校名額給員工，江陽舒還是希望妹妹能學(xué)更多的知識。

“大哥，我聽娘說你這次回來是要去咱們這兒的軍工廠做軍代表的，你都當官了，就不能給你妹子安排個輕松一點兒的工作嗎？”

江陽舒有些吃驚，“你怎么會有這種想法？”

江艷察覺到大哥并沒有因為她的提議而生氣，于是膽子更大了，“難道我說錯了嗎？”

“你去瞅瞅，我們村的村長，村子里但凡有點兒好處，還不都是他們一家人的。”

“哥，你的官兒應(yīng)該比村長大吧？怎么就不能給你妹子我找個輕松的活干？”

江陽舒還以為他前面說了那么多，江艷都聽進去了，現(xiàn)在看來，根本就是他一廂情愿。

“艷艷，這樣的想法是不對的，如果人人都像你想的那樣做，那總有人會比哥哥的職位高，后果是什么樣子你想過嗎？”

江艷不理解，她不過是想要讓哥哥幫忙安排一個輕松體面的工作，難道這樣也不行嗎？

那哥哥做這個大官還有什么用？

“按照你的那套說辭，如果大家都只能看到自己，那么這個軍代表根本就不可能是哥哥來做?！?

這會兒江艷算是徹底明白了，如果比官大小，總會有人比大哥的官大，那么以權(quán)謀私的話，還真就有可能出現(xiàn)大哥說的那種情況。

“那我不讓大哥給我找工作了，我明天一早就去報社去報名印刷女工去?！?

她可以累一些，但是不能連累到大哥。

江陽舒嘆了口氣，“艷艷，我希望你出去工作，是想讓你多看看外面是什么樣子的，如果你不喜歡印刷女工這份活，那我們可以找別的干?！?

話雖然這么說，但是江陽舒還是有些擔心的，眼下外面的招工已經(jīng)結(jié)束了，而且江艷初中肄業(yè)，想要找到體面的工作根本就是難上加難。

江艷卻是沒有想那么多，只是覺得自己能去城里工作這事兒想起來就已經(jīng)很體面了，“大哥，你放心好了，我先去試試，干一陣，如果不好的話，我就回村子里來，反正也不會損失什么的?！?

事情就這么商量好了，兄妹倆已經(jīng)有好幾年沒有見過面了，彼此之間也早就沒了年幼時的親昵，江陽舒便打算回去睡覺，明天一早還要趕去軍工廠，早上得早起，晚上也不能耽擱太晚了。

他才剛站起身，就聽到江艷道：“大哥，我同意你和涂山宛結(jié)婚，但是我不會喜歡她的。”

這話就很矛盾，讓剛想要離開的江陽舒又坐了回去，“你為什么會改變主意？”

畢竟晚飯的飯桌上，激烈反對的是她，那模樣恨不得將涂山宛抽筋扒皮，這才過去多久？居然改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