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衍界的紫穹之下,時間失去了慣常的刻度。王鑫和青蘅如同兩顆被風暴拋上岸的殘破種子,在這片陌生而富饒的土地上,以最原始的方式掙扎求生。
青蘅右肩那道被空間碎片撕裂的傷口,在王鑫持續三日、不眠不休的靈力渡入下,終于不再滲血。覆蓋傷口的紫瘴苔邊緣,新生的嫩芽越發嬌艷,散發著微弱的生機。但這生機背后,是鉆心蝕骨的劇痛。紫瘴苔似乎能加速愈合,代價卻是將痛覺放大十倍不止。每一次血肉生長的細微蠕動,都如同無數燒紅的鋼針在傷口深處攪動。青蘅的額發被冷汗浸透,黏在蒼白的臉頰上,右眼緊閉,牙關緊咬,身體因劇痛而微微顫抖,破碎的羽翼無力地鋪陳在苔蘚上,每一次呼吸都帶著壓抑的抽氣聲。
王鑫的狀況同樣糟糕。強行運轉《引氣訣》帶來的反噬,讓他斷裂的經脈如同被烈火灼燒。每一次引動外界那濃郁得化不開的靈氣,都像有無數把鈍刀在體內刮過。煉氣三層的微末法力,如同干涸河床上的涓涓細流,既要艱難地修復自身千瘡百孔的經脈,又要分出一絲渡給青蘅療傷,入不敷出。他臉色灰敗,嘴唇干裂出血,胸口隨著呼吸劇烈起伏,每一次渡氣后都要伏在苔蘚上喘息良久,才能積攢起下一次的力量。
“夠了…王鑫…”青蘅虛弱地開口,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你…先顧好自己…”她能清晰感受到渡入體內的那縷微弱靈氣里,夾雜著王鑫經脈崩裂的痛楚。
“死不了。”王鑫頭也沒抬,只是更緊地握住她的手,指尖冰冷,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道。他再次艱難地坐直身體,強忍著眩暈,雙手掐起一個生澀的印訣——那是煉氣期修士最基礎的聚靈印。空氣中濃郁的紫色靈氣受到牽引,如同受到磁石吸引的鐵屑,緩慢地向他指尖匯聚。這個過程緩慢而痛苦,他額角青筋暴起,汗水混著血污滾落。終于,一絲比之前凝練些許的淡紫靈氣在他指尖成型。他小心翼翼地將這縷來之不易的靈力,再次渡入青蘅左翼根部一道深可見骨的裂痕中。
“唔!”青蘅身體猛地一弓,劇痛讓她眼前發黑,幾乎昏厥。但隨之而來的,是裂痕邊緣血肉組織開始緩慢蠕動的麻癢感,以及紫瘴苔更加明亮的光暈。生機在劇痛中頑強地萌發。
就在兩人在這痛苦與希望交織的循環中煎熬時,一陣極其輕微、帶著警惕的窸窣聲從他們藏身的巨大熒光蘑菇叢邊緣傳來。
王鑫眼中厲色一閃,幾乎是本能地,他猛地抬頭,目光如受傷的孤狼般掃向聲音來源。盡管法力微末,神識崩毀,但金仙級強者歷經無數生死搏殺錘煉出的戰斗直覺依舊刻在骨子里。他不動聲色地將身體微微側移,擋在青蘅身前,右手看似隨意地按在身下一塊尖銳的石塊上,指關節因用力而發白。
青蘅也瞬間繃緊了神經,右眼睜開一條縫,強忍著左眼和雙翼的劇痛,努力感知著。空間天賦雖廢,但那份對環境的敏銳洞察力還在。
窸窣聲停頓了一下,似乎被王鑫那驟然爆發的兇厲氣息所懾。片刻之后,一個瘦小的身影,才小心翼翼地撥開垂落的、散發著微光的藤蔓葉片,探出頭來。
那是一個約莫十二三歲的少年。皮膚是長年累月在紫瘴中勞作的微黑粗糙,穿著由某種堅韌植物纖維鞣制的粗糙短褂和褲子,打著赤腳,腳底滿是厚厚的老繭。他背著一個半人高的藤條背簍,里面裝著幾株形態奇特的草藥,散發著苦澀與清新混合的氣息。少年臉龐稚嫩,但一雙眼睛卻異常明亮,帶著遠超年齡的警惕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他手里緊緊攥著一把磨得發亮的骨匕,目光在王鑫和青蘅身上來回掃視,尤其在看到青蘅那對巨大而殘破的羽翼時,眼中閃過一絲難以掩飾的震驚和恐懼。
雙方在沉默中對峙著。少年顯然被眼前這兩個渾身浴血、氣息微弱卻帶著一股兇悍之氣(尤其是王鑫)的“怪人”嚇得不輕,握著骨匕的手微微發抖,腳步下意識地往后挪了半步,身體緊繃,隨時準備轉身逃入茂密的菌林。
王鑫緊繃的神經并未放松。他死死盯著少年的眼睛,評估著對方的意圖。是覬覦他們身上可能殘存的“寶物”?還是單純的偶遇?在這陌生的世界,任何靠近的生物都可能是致命的威脅。他體內的微末靈力艱難地運轉著,凝聚于指尖的石塊,準備在對方有任何異動時發出致命一擊——盡管這一擊可能耗盡他最后的氣力。
青蘅的目光卻落在了少年背簍里的草藥上。她的右眼雖然無法動用空間之力,但那份源自青鸞血脈對草木靈機的天然感知還在。她敏銳地捕捉到其中一株葉片形似鋸齒星芒、根莖流淌著乳白漿液的草藥,散發出一種極其溫和、滋養神魂的波動!這正是他們此刻急需的、能溫養她破碎識海、緩解星云棋盤崩潰的靈藥!而另一株葉片肥厚、邊緣帶有金線的墨綠小草,其蘊含的生機,似乎對王鑫斷裂的經脈有微弱的滋養之效!
“小兄弟…”青蘅強撐著開口,聲音虛弱卻盡量放得柔和,試圖打破僵局。她右眼看向少年,努力擠出一個善意的微笑,盡管這笑容在蒼白染血的臉龐上顯得格外脆弱,“我們沒有惡意…只是…受了傷,在此暫避…”
少年被青蘅的聲音吸引,目光轉向她。看到她蒼白臉上努力擠出的笑容,以及那雙破碎羽翼下流露出的痛苦和脆弱,少年眼中的警惕稍稍退去了一些,但握著骨匕的手依舊沒有放松。他猶豫了一下,目光掃過王鑫依舊兇悍戒備的眼神,又看了看青蘅,小聲道:“你們…不是紫瘴林的人?怎么…傷得這么重?還…還有翅膀?”他的聲音帶著濃重的本地口音,語速很快,顯得有些緊張。
“我們從…很遠的地方來,遇到了…空間風暴。”青蘅艱難地解釋,每說一句都要喘息片刻,“這翅膀…是天生的。”她嘗試著輕輕動了動右側相對完好的羽翼,立刻疼得倒抽一口冷氣,額上冷汗涔涔。
看到青蘅痛苦的模樣,少年眼中的戒備又消融了一分。他似乎對“空間風暴”這個詞匯感到茫然,但“天生的翅膀”卻讓他眼中閃過一絲驚奇和同情。他想了想,目光落在青蘅染血的翅膀和蒼白的臉上,又看了看王鑫灰敗的臉色和按著石塊的手,終于做出了決定。
他小心翼翼地放下背簍,動作很慢,示意自己沒有威脅。然后從背簍里拿出兩株草藥——正是青蘅剛才注意到的那兩株!他往前走了幾步,停在距離兩人還有三四丈遠的地方,將草藥放在一塊相對干凈的紫色巖石上。
“這個…鋸齒星芒草,搗碎敷在傷口…能…能止痛生肌…”少年指著那株葉片如星芒的草藥,又指向那株墨綠小草,“這個…墨線金邊草,熬水喝…對…對氣脈有好處…”他頓了頓,看著青蘅殘破的翅膀,眼中帶著一絲不忍,“翅膀…傷得太重了…紫瘴苔只能應急…得…得用更好的藥…”
王鑫死死盯著少年的動作,直到他將草藥放下退開,緊繃的身體才略微松弛了一絲,但眼中的警惕并未完全消失。他看向巖石上的草藥,又看向少年,沙啞地問道:“你想要什么?”在這等弱肉強食的世界,他不相信有無緣無故的善意。
少年愣了一下,似乎沒料到對方會這么直接。他撓了撓粗糙的短發,有些局促:“我…我叫阿木。是…是前面‘沉鐵村’的采藥人。這紫瘴林外圍…最近不太平,有…有‘鐵爪蝠’出沒,我來采些驅蝠草…”他指了指背簍里幾株氣味刺鼻的暗紫色植物,“看你們傷得重…這些草藥…不值什么…就當…就當結個善緣吧。”他的目光真誠而樸實,帶著底層凡人特有的那種小心翼翼的善良。
青蘅看向王鑫,微微點了點頭。她能感受到少年話語中的真誠,那株鋸齒星芒草散發出的溫和波動更是做不得假。
王鑫沉默了片刻,終于緩緩松開了握著石塊的手。他艱難地挪動身體,爬到那塊巖石邊,拿起那株鋸齒星芒草。草葉入手微涼,鋸齒邊緣并不鋒利,反而有種柔韌感。他依照阿木所說,將草葉放在掌心,用另一塊石頭小心地搗碎。碧綠的草汁混合著乳白色的漿液滲出,散發出一股清涼醒腦的奇異芬芳。
他拿著搗碎的草藥回到青蘅身邊,小心翼翼地敷在她左翼那道最深的裂痕上。
“嘶…”草藥接觸傷口的瞬間,一股強烈的清涼感瞬間壓過了原本火燒火燎的劇痛!如同干涸龜裂的大地迎來了久違的甘霖!那深入骨髓的痛楚被這清涼感撫慰、中和,雖然并未完全消失,卻減輕了大半!青蘅緊繃的身體瞬間放松下來,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一直緊蹙的眉頭也微微舒展,右眼中流露出劫后余生般的感激。
“多謝!”青蘅看向阿木,真誠地道謝,聲音依舊虛弱,卻多了幾分生氣。
看到草藥有效,阿木臉上也露出了些許笑容,似乎松了口氣:“有…有用就好。”他又指了指那株墨線金邊草,“這個…得熬水喝…效果慢點…但…但穩妥。”
王鑫拿起那株墨綠小草,感受著其中蘊含的溫和生機,又看了看阿木樸實無華的臉,眼中的戒備終于消散了大半。他沉默地將小草收好,對著阿木,極其生澀地、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兩個字:“王鑫。”算是通報了姓名。
“青蘅。”青蘅也輕聲道。
互通了姓名,氣氛明顯緩和了許多。阿木也放松了一些,在稍遠的一塊石頭上坐下,好奇地看著青蘅的翅膀,又看看王鑫身上那些雖然黯淡卻依舊透出不凡氣息的劍痕(殘存的劍意道痕印記)。
“阿木兄弟,”青蘅忍著左眼識海的抽痛,看向少年,“你剛才說…這里叫紫瘴林?沉鐵村?還有那鐵爪蝠…是什么?”她需要盡快了解這個世界的常識。
阿木似乎很樂意分享這些。他打開了話匣子:“是啊,紫瘴林。這片林子大得很,越往里走,紫色的霧氣越濃,毒性也越強,還有厲害的毒蟲猛獸。我們沉鐵村就在林子西邊外圍,靠著‘星淚湖’。”他指了指遠處隱約可見的一抹粼粼波光,“村里人主要靠采藥、打獵,還有…給‘黑巖堡’的大人們挖‘沉星鐵’礦石過活。”
提到“黑巖堡”時,阿木的聲音下意識地壓低了一些,眼中閃過一絲敬畏和不易察覺的抵觸。
“沉星鐵?”王鑫捕捉到這個詞匯。
“嗯!”阿木用力點頭,“一種很重很重的黑色石頭,里面有時候能挖出亮晶晶的、像星星碎片一樣的東西,特別值錢!黑巖堡的仙師們就收這個,能換糧食、鹽巴,還有…那種能讓人力氣變大、跑得更快的‘石乳丹’!”說到石乳丹,少年眼中流露出渴望的光芒。
仙師?丹藥?王鑫和青蘅對視一眼,心中了然。看來這天衍界,同樣有著等級分明的修真體系,而且似乎與凡人聚居地聯系緊密,甚至掌控著凡人的生存資源。
“鐵爪蝠呢?”青蘅追問。
提到這個,阿木臉上露出明顯的恐懼:“那…那是最近才在林子里出現的怪物!個頭比老鷹還大!翅膀是鐵灰色的,爪子像鉤子,又硬又利!飛起來一點聲音都沒有!專門襲擊落單的人畜,被它抓一下,傷口會爛,還會中一種讓人渾身發冷的毒!”他指了指背簍里的驅蝠草,“只有這種‘臭藤花’的味道能稍微驅趕它們…但也只是稍微…”
煉氣期三四層左右的妖物?王鑫根據阿木的描述迅速做出判斷。若是全盛時期,這等妖物彈指可滅。但現在…他低頭看了看自己布滿裂痕的手掌,煉氣三層的微弱法力,加上這具殘破之軀,恐怕連一頭都難以應付。
“阿木,你剛才說的…更好的藥,是什么?”青蘅問出了關鍵問題。紫瘴苔和鋸齒星芒草只能緩解痛苦和促進表層愈合,對于她受損的血脈本源和王鑫崩裂的道基,杯水車薪。
阿木猶豫了一下,看了看青蘅殘破的羽翼和王鑫灰敗的臉色,小聲道:“往東…靠近星淚湖上游的‘碎星澗’崖壁上,長著一種草,叫‘星涎草’。葉子是銀色的,晚上會發光,像星星在流口水…村里的老藥頭說,那是療傷續命的寶藥!能接骨續筋,溫養內腑…甚至…甚至傳說能修補先天不足!”他的聲音帶著向往,隨即又黯淡下來,“可是…碎星澗太危險了!崖壁陡得跟刀削似的,下面就是深不見底的寒潭,潭里有吃人的‘鐵線蛇’!而且…星涎草旁邊,經常有鐵爪蝠守著!它們好像也喜歡那草…”
星涎草!能接骨續筋,溫養內腑,甚至修補先天不足(血脈本源)!這正是他們目前最需要的東西!
希望的火苗在王鑫和青蘅眼中同時燃起。但隨之而來的是更沉重的現實——碎星澗的危險,以及他們此刻連煉氣初期修士都不如的孱弱狀態。
“還有…還有…”阿木似乎下定了決心,從懷里掏出一塊巴掌大小、邊緣磨損得厲害、顏色灰撲撲的粗糙獸皮,小心翼翼地展開。獸皮上用炭筆畫著極其簡陋的線條,勾勒出紫瘴林外圍的大致地形,標注著沉鐵村、星淚湖、黑巖堡的方向,以及幾個用紅點標出的危險區域,其中一個紅點就在星淚湖上游,旁邊歪歪扭扭寫著“碎星澗”三個字。
“這是…我爹留下的…紫瘴林外圍的地圖。”阿木將地圖放在巖石上,推到兩人面前,“雖然畫得糙…但大概位置不會錯。碎星澗…就在這個紅點這里。”他指了指星淚湖上游那個標記。
這份簡陋的地圖,在此時的王鑫和青蘅眼中,不啻于無價之寶!
“阿木…這份地圖…”青蘅看著少年,心中感動。這份地圖對采藥人而言,是生存的依仗,何其珍貴!
阿木擺擺手,有些不好意思:“我…我記性好,這圖…大概都記在腦子里了。你們…你們傷得這么重,比我更需要它。”他看著青蘅的翅膀,眼神真誠,“星涎草…太危險了…你們…你們要小心!”說完,他背起背簍,拿起骨匕,“我得回去了,天黑前必須回村,不然…林子里更危險。”
“阿木兄弟,大恩不言謝!”王鑫看著少年,鄭重地抱拳,用上了函夏界的禮節。這份雪中送炭的情誼,他記下了。
阿木有些手足無措地學著抱了抱拳,轉身快步鉆入了茂密的熒光蘑菇林,瘦小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斑斕的光影和垂掛的藤蔓之后。
巖石上,只剩下那份簡陋卻無比珍貴的獸皮地圖,兩株散發著微弱靈光的草藥,以及兩個在劇痛與希望中掙扎的重傷之人。
王鑫拿起地圖,粗糙的獸皮質感摩擦著他布滿裂痕的指尖。他的目光死死鎖定在“碎星澗”那個刺眼的紅點上。煉氣三層的法力在殘破的經脈中艱難流轉,微弱得可憐,卻帶著一股百折不撓的狠勁。
“星涎草…”他低語,聲音沙啞卻透著斬釘截鐵的決絕。他小心地拿起那株墨線金邊草,塞進嘴里,用力咀嚼起來。苦澀的汁液混合著微弱的草木生機滑入喉嚨,帶來一絲微不足道的暖流。他需要力量,哪怕只能恢復一絲!
青蘅看著王鑫生嚼草藥、眉頭緊鎖卻眼神堅定的側臉,感受著左翼傷口在鋸齒星芒草藥力下持續的清涼麻癢,右眼深處掠過一絲堅毅。她閉上右眼,不再試圖調動那破碎的星云棋盤,而是將全部心神沉入體內,運轉起煉氣五層的基礎功法,努力吸納著空氣中濃郁的空間屬性靈氣,溫養著如同廢墟般的識海,哪怕每一次嘗試都帶來針扎般的刺痛。
碎星澗,鐵爪蝠,鐵線蛇…
前路兇險,步步殺機。
但他們沒有退路。
煉氣期的螻蟻之軀,亦要在這紫穹之下,搏出一條重登仙途的血路!
星涎草,勢在必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