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縈避而不答，“你若老實讓我走，我自然不會現身，若你還想耍手段，就別怪我不客氣。”

為何她不領功？

一是救人只是意外，她不想挾恩圖報，二是就算她領了功，也只會讓伯府趁機攀上王家。

永安伯府沒落多年，偏偏他祖父和周氏從未停止到處攀附，就想著東山再起。

為達到目的，他們嘴上喊著尊容和體面，背地里干得全不是人事。

否則，怎會一面打著維護伯府聲名的口號將她除名，一面看她拋頭露面，入搜捕司供養他們。

如今，換了個角度看永安伯府，真是令人不恥，上輩子她真是被豬油蒙了心。

馬戶喉結動了動，有些猶豫和忌憚。

他不是怕薛縈變成王公子的救命恩人，而是怕薛縈會順藤摸瓜發現王公子落水的蹊蹺。

薛縈見狀，暗哼一聲，繞過他頭也不回的走了。

她邊走邊把手伸入衣領，用力一拽，掌心多了個小巧的布袋，里面裝著幾塊碎銀子。

剛好是五兩，是她前幾日剛賺來的，本想等休沐那日，給姜氏買些補品，現在倒是省下來了。

在北衛，一兩銀子可供六口之家買整月的口糧，也可以租個半舊的小院落腳。

余下的銀子，足夠撐到她找到新的營生。

在搜捕司三年，雖然飽受壓榨，但學到的東西是她的，從挖墳驗尸到緝兇尋物，她里外都是一把好手。

西京第一母夜叉是不好聽，但也代表著她的本事，只要不想娶她，她的本事于有些人而言，就是求之不得的利器。

她越想越安心，轉眼就在腦子里想好了后路，步子挪得越發快，恨不得立馬飛走。

只是還沒走到府衙的大門，她再次被人攔下，抬眼一看，噢，是自稱愛慕她多年，又給她下藥的人。

鄭貴的目光落在她肩頭的包裹上，語聲很沉，“關大人要見你。”

他眼中沒有一絲的愧疚和心虛，好像前腳向人表白，后腳就給人下藥的，不是他。

薛縈撓撓下巴，真心實意的感嘆，“鄭貴，你可真是個人物啊，讓我刮目相看。”

說罷，徑直扛著不黑去了關敬的書房。

鄭貴看著她的背影，目光陡然幽深起來。

此時，另一個小吏湊上來，小聲說道：“薛縈跟馬戶大吵一架，說要離開搜捕司。”

鄭貴垂下眼簾，“放心，她走不了。”

小吏輕哼，“也對，馬戶可舍不得放她走，誰人不知道，薛縈的功勞全堆在他頭上。”

鄭貴沉默。

他明明在點心中下了藥，足夠放倒一頭牛。

難道，她沒吃？

想到這兒，他忍不住跟了上去。

西京是北衛都城。

府衙掌管城內城外的所有事務，看似位尊，但在遍地皇親國戚和達官貴人的西京城，從府尹到門吏都十分卑微。

推官是從六品官，掌管案牘、緝錄和搜捕三司，又稱小三司官。

文敬四十歲出頭，精瘦干練，三角眼，吊梢眉，眉心三道紋，標準的賊眉鼠眼。

“薛捕快來了，快坐。”文敬瞥了眼趴在她肩頭的狗，“本官有話跟你，狗先放在門外吧。”

薛縈毫無心機的回道，“無妨，不黑很會查案的，比人強多了，大人不用避著它。”

狗會查案？

文敬總覺得薛縈是在暗戳戳罵他連狗都不如，但他沒有證據，只能將話頭略了過去。

“大人。”

薛縈搶先一步開口，“我已將捕快的腰牌還給馬捕頭，從現在起，我不再是捕快了。”

文敬:“......”

他滿嘴的話就這么生生被堵在喉頭，不悅的壓了壓唇角。

“別說氣話，你入搜捕司三年，不要因為幾句口舌之爭，就放棄好不容易得來的位置。”

薛縈心中冷笑。

勸她給馬戶當外室時，可不是現在這幅嘴臉，無非是覺得她一走，再沒這么好用的牛馬。

不爭功，不奪利，無家族庇護，又是個女子，名聲還奇差，簡直是天生的墊腳石。

她語聲不軟不硬，“大人，我不想再當捕快，先父過世十多年，我想好好給先父守靈。”

中原諸國皆以孝治國，總不能攔著她盡孝。

文敬聽出她綿里藏針的強硬，臉色越發不悅，眼皮子耷拉了下來，語氣冷淡。

“你畢竟在搜捕司三年，也不能說走就走。”

永安伯府早已沒落，從國公府一路降爵到伯，沒一個能頂立門庭的，早就被擠出了貴族圈。

薛縈聞言笑了一下，對他話中的威脅不置可否。

“大人，三年來，我共計查破案件八十九起，抓捕案犯一百五十九人，替苦主尋回珍寶近百件。”

能留在搜捕司三年，她憑得是本事。

文敬眼睛要睜不睜的，就這么淡淡看著她，“你的功勞本官心中有數，只是你畢竟是女子。”

薛縈完全不吃他這一套，從她決定拋開伯府那幫只會吸血的親人，就覺得自個兒強得可怕。

“我是得先父蔭庇，才能破例進入搜捕司，當年，府伊大人承諾過，我可以來去自由。”

文敬忽然笑了，只是嘴角微微上揚，臉上其它地方卻沒有動，看著極為陰沉。

“你身手過硬，查案時膽大心細，是個好苗子，只要留下來，本官不會虧待你。”

薛縈拿他的話堵他的嘴，“我畢竟是女子，大人不必為我費心。”

呵。

漂亮話說得好聽，上輩子她在搜捕司耗到二十二歲，破案無數，保他一路升到正五品同知。

前腳他升職，后腳就安排小舅子當總捕頭，繼續拿著她的功勞往上爬，她不求升官，可連一個獨立的小院，他都不愿意給她。

任由她跟著一群男捕快同住一個院子，若不是她身手過硬，早就淪為了別人的玩物。

文敬繼續循循善誘，“馬捕頭這事兒，是他做得不對，本官讓他給你賠罪，以后他的俸?分你一半。”

薛縈不肯上當，“大人，我不會離開西京城，日后，搜捕司若有需要，只要大人開口，我定會隨叫隨到。”

她算給足了雙方體面，識趣的話就應該順坡下驢，至于隨叫隨到的條件，那得另說。

“你呀...”

文敬見她是鐵了心再走，再不滿，也只能暫且壓下，“罷了，你既已決定，本官就依你。”

薛縈立刻順竿往上爬，“大人，此次朝廷下發的賞銀，可否讓馬捕頭還給我？”

十兩賞銀是朝廷額外賞的，薛愷得到消息本想來領走。

好在馬戶為了拿捏她，直接給拒了，如今看來，總算給她做了件好事，文敬現在不會拒絕。

果然，只見他招來長隨吩咐了兩句，很快，馬戶抱著十兩銀子屁顛屁顛的過來。

薛縈當面點清了銀子，這才俯身向文敬行了謝禮，末了，扛著黑狗揚長而去。

半個眼風也沒給馬戶。

她現在手握十五兩銀子，有錢人，才不跟老畜生一般見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