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一個約莫六十歲的老頭子，拖著笨重的步伐走了過來，身子極為奇怪的上下地動著。

走到近前才看清，他的左腿明顯短了一截，拄著一根歪歪扭扭的木棍強撐著身子。

老頭子抬起皺臉，他的眼窩深陷進去，眼皮耷拉著，但一雙眼睛卻格外銳利，警惕地盯著二人。

老頭子聲音沙?。骸吧罡胍?，你們跑來這兒做什么？”

姜雪與崔鈺對視一眼，崔鈺上前一步拱手笑道：“老人家，我二人路過此地歇腳，晚上睡不著隨便走走。”

“隨便走走？”老頭子冷笑一聲，木棍敲地，“深更半夜的，你們走到狐仙廟來做什么？莫不是那些想拆廟的人派來的探子！”顯然他并不相信二人的話。

姜雪見他形貌不由猜測，他是狐仙廟的廟祝。

她抱拳一禮，廣袖在夜風中如水紋漾開：“敢問老人家可是這里的廟祝？”

老廟祝灰色的眼珠轉了轉，朝著二人看了一眼。

只見眼前少女生得秀麗入骨，又自帶貴氣；那少年雖面色蒼白卻十分俊美，加之二人十分有禮，到底比那些提著鐵錘跑來拆廟的莽漢瞧著順眼些。

老廟祝神色稍緩，但仍帶著戒備：“老朽守著這廟四十年了。你們到底是什么人？“

就在此時，姜雪忽然發現老板娘的身影已不知所蹤，前一刻縹緲的歌聲也戛然而止，然而七星劍還未歸……

姜雪正懊惱間，忽聽身側崔鈺輕嘆一聲。少年眉眼低垂，在月光下顯出幾分脆弱情態：“老人家，實不相瞞……”他尾音發顫，不著痕跡地往姜雪身側靠了靠，衣袖相觸時帶著恰到好處的瑟縮。

“我二人原是主仆?！彼砬樗圃诨貞?，“她家乃是金陵城的富貴人家，怎會允許……”話到此處適時哽住，喉結滾動著偏過頭去，月光下他的眼尾似乎也帶著一抹紅，連著那粒紅痣一起顯得脆弱可憐。

姜雪愕然地聽著他胡說八道，卻礙于眼下的情況無法反駁，雖然老板娘跟不見了蹤影，但既然又是這狐仙廟附近，這里面定然有些未知的聯系。

今日白天聽樓下人進進出出說話，這狐仙廟分明已經落鎖封了起來，若能這時候進去一探倒也不錯。

但她不想說謊，一張臉因羞憤發紅，倒顯得更加真實。

老廟祝目光在二人之間游移，見少女一襲衣裙雪也似白，衣領袖口十分精致，腰間懸著的羊脂玉佩在月光下流轉著溫潤光澤，一看就是大戶人家的小姐。

而身旁的少年雖生得俊秀，卻只穿著件洗得發白的靛青布衣，袖口還打著補丁。

老廟祝布滿皺紋的臉上閃過一絲了然。他年輕時見過太多這樣的事：富家千金與小廝暗生情愫，最終落得個私奔的下場倒也不是沒有。

情孽??！

老廟祝道：“那你們倒是來對地方了，狐仙娘娘最憐憫填下有情人……”話音里已帶了幾分唏噓。

話音未落，漆黑的狐仙娘娘廟里落著的鎖咔噠一聲，在這寂靜的夜晚聽得分外清楚。

“狐仙娘娘同意了?！崩项^子回頭看了一眼，一瘸一拐地走過去將門推開。

二人一前一后踏入廟門，老廟祝點燃一側的蠟燭，不大的廟宇里瞬間光明如晝，眼前的供桌雖漆面斑駁，卻不見半點灰塵。

誰能想到白日里，這供桌前曾發生過命案呢？

二人對視一眼頗為詫異，這些官差衙役竟然這樣輕易挪走了尸體，也不保留現場。

姜雪假借叩拜，蹲身細看青磚地面——果然在香爐底座與供桌腿的夾縫間，發現幾點黑褐色痕跡。

她回頭與崔鈺目光對視一眼，崔鈺若有所思片刻，唇角勾起一抹了然的冷笑。

文帝昏庸無度，連帶著下面人也玩忽職守，連京畿要案都時常草草結案。這偏僻之地，死幾個人并不稀罕。只不過死了個差人，他們要回去交差，便裝模作樣地查查封了了事，連罪案現場竟然都不派人保護?？催@老廟祝的樣子又是極為虔誠，估計在他們運走尸體后便開始打掃衛生了。

傾倒的香爐被端正擺回原位，爐內殘留的香灰形成規整的圓錐。

最引人注目的是正中那尊狐仙像，玉面雖有裂痕，但每道縫隙都被仔細擦拭過。

那尊狐仙娘娘塑像栩栩如生，玉白的臉龐在燭光照耀中泛著瑩潤的光澤。

最攝人心魄的是那雙眼睛——似嗔似笑，卻又深沉神秘。

塑像身披一襲正紅色織金披風，內里是件月白色道袍，腰間系一條冰蠶絲，正紅色織金披風的下擺散開如云霞鋪展，更襯得那抹身姿既高貴出塵，又帶著幾分不容褻瀆的威嚴。

老廟祝顫巍巍地從香案上取了六支線香，在燭火上點燃后分別遞給二人三根。

香煙裊裊升起，燭火躍動間，映照出老廟祝溝壑縱橫的臉上格外虔誠的神情。

“二位既然來了，便給娘娘上柱香吧?！崩蠌R祝沙啞的嗓音里帶著幾分期許，“娘娘最是靈驗，定會保佑你們......“話音未落，他突然劇烈咳嗽起來，枯瘦的手扶著供桌才穩住身形。

姜雪無奈跪在蒲團上，趁著老廟祝低頭咳嗽的空隙，目光迅速掃過殿內各處，面前不遠處一縷銀色的毛發引起她的注意。

她轉頭剛想示意崔鈺，卻見少年面色虔誠地叩拜。

老廟祝見狀，眼中閃過一絲欣慰。

姜雪：倒也不必演得這么認真吧。

無人注意到，少年在叩拜時不著痕跡地將那縷銀色的毛發藏入袖中。

一通操作下來，老廟祝對二人已然卸下大半戒心。他顫巍巍地端起一支燭燈，昏黃的光暈在布滿皺紋的臉上跳動：

“后殿里還供著娘娘的真身，平時除了大型的節日誕辰等閑不可參觀，今日看你二人虔誠，可要參拜？”說著，枯瘦的手指指向塑像后方一扇斑駁的木門。

木門推開，一股奇異的香氣幽幽飄了過來。

緊接著，一個看起來七八歲，玉雪可愛的孩子沖了進來，直奔姜雪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