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衣女子輕笑：“姐姐，回來了。”

老板娘將食盒中的幾個菜團子放在桌上，點上三炷香插在上面。紅衣女子湊近吸了幾口香氣，眉頭微蹙：“又是這東西。”

“你從前不是最愛吃。”老板娘輕聲道。

紅衣女子嗤笑一聲，眼神幽深地盯著老板娘：“你也說了，是從前。”她伸出猩紅的舌尖舔過唇角，“如今我啊，最愛吃人的精氣，還有血肉……”

她瞇起眼睛，回味般地輕嘆：“特別是那個少年郎君的血，滋味真是美妙……”

她回味著，那血的滋味。

那血對妖物而言是難得的補品，同時也有著致命的吸引力。

只不過……才三滴。

“真真，你這樣真的無妨嗎？你不是說三樓那幾位不好惹，為何還要一再招惹。”

被稱為“真真”的艷鬼抬頭冷笑，“過去或許如此，如今嘛~有了這個……”她手指撫摸上胸前一粒白色的珠子，那珠子如同鑲嵌在她身上。

艷鬼撫摸著那顆詭異白珠，面容扭曲變形：“有了大人賜的這顆靈珠子，我要把那小郎君連皮帶骨吃個干凈！”

姜雪的追蹤符探查到妖氣，悄無聲息地準備發出信號。

油燈“啪”地炸裂，火星在空中凝成一道模糊黑影。

那人廣袖一揮，追蹤符還未靠近便碎成粉末簌簌飄落。

“沒用的東西。”黑影的聲音沙啞刺耳，“三滴血就讓你亂了分寸，讓人追到家門口都不知道。”

艷鬼“真真”胸前的白珠突然泛起血絲，她痛苦地蜷縮起來：“大人恕罪！那小郎君的血實在.……”

黑影袖中飛出一縷黑氣，如毒蛇般纏住她脖頸：“再敢擅自妄動……”黑氣驟然收緊，在雪膚上燙出紫痕，“我便讓你再死一次。”

老板娘早已嚇得昏死過去，黑影瞥了一眼，化作黑煙消散前丟下一句：“別忘了你的任務。”

黑影消散后，艷鬼顫抖著摸向胸口的白珠，今夜一定要成功。

夢境中的水汽氤氳成紗，老板娘——不，此刻她是幼年的玥玥。

六歲的玥玥站在村口的老槐樹下，踮著腳尖望向遠處正在排練的廟會隊伍。

鼓樂聲從不遠處傳來，幾個孩童圍著她雀躍歡呼。

“玥玥今年又扮觀音啦！”小虎子興奮地拍手，黝黑的臉上滿是羨慕。

“我娘說玥玥是村里最好看的女娃，菩薩都中意她。”小六扯著玥玥的衣袖，眼睛亮晶晶的。

玥玥抿嘴笑了笑，她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身上那件繡著蓮花的白色戲服，這是村長特意從鎮上買來的料子，戲班子為她量身訂造，熬了幾個晚上才縫制完成。

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灑在她身上，戲服上的金銀線閃閃發亮，襯得她如古畫中走出的仙童。

“玥玥好漂亮！”孩子們齊聲贊嘆。

玥玥開心地轉了個圈，寬大的衣袖隨風飄起，像一朵盛開的蓮花。

她喜歡這種感覺，喜歡被大家稱贊，更喜歡穿上這身戲服時心里涌起的那種奇妙感覺，仿佛自己真的成了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

誰也沒注意到，在他們身后那座小院的木門后，一個和玥玥幾乎長得一模一樣的小女孩正死死摳著門框，指甲深深陷入木頭中。

真真的眼睛里燃燒著不屬于六歲孩童的嫉妒火焰，她看著被眾星捧月的姐姐，嘴角扭曲出一個詭異的笑容。

“姐姐，我也想試試。”真真突然從門后走出來，聲音甜美可愛。

孩子們的笑聲戛然而止。

玥玥轉過身，看到妹妹站在陽光下，那張和自己一模一樣的臉上掛著熟悉的、令人不安的笑容。

她下意識抱緊了懷里的凈瓶。

“可是……”玥玥咬著下唇，濕漉漉的大眼睛里滿是猶豫，每一次“試試”，最后都是毫不留情地搶走。

這時，一個穿著粗布衣裙的年輕村婦從屋里走出來。

真真立刻跑過去抱住娘親的腿，仰起小臉，眼睛淚汪汪的：“娘，我想穿姐姐的戲服……”

娘親蹲下身，溫柔地撫摸著真真的頭發，然后看向玥玥：“玥玥，讓妹妹試試吧。”

“可是娘……”玥玥的聲音細如蚊吶，“這是廟會要用的……”

“你是姐姐，要讓著妹妹！”娘親的語氣嚴厲起來。

又是這句話！玥玥感到一陣委屈涌上心頭。

她看著妹妹，真真正眨巴著大眼睛期待地看著她，那是她再熟悉不過的眼神。

如果她還是不同意，下一秒這雙眼睛就會變成洪水開閘，溫柔的娘親也會換上一副面容開始嚴厲地批評自己。

玥玥默默地走進屋子，脫下了那身戲服。

當她將衣服遞給真真時，妹妹眼中閃過一絲勝利的光芒。

真真迫不及待地套上戲服，拿起凈瓶，在院子里裝模作樣地走來走去。“娘，我像不像觀音菩薩？”她轉著圈問道。

“像，真真真像。”娘親笑著回答，伸手替她整理衣領，“不過要小心些，別把衣服弄臟了。”

玥玥站在一旁，看著妹妹得意洋洋的樣子，心里像被針扎了一樣疼。

她轉身跑進屋里，撲在床上無聲地哭了起來。

為什么每次都是這樣？為什么妹妹總能搶走她喜歡的東西？為什么娘親總是站在妹妹那邊？

屋外，真真的笑聲讓玥玥的心一點點沉了下去。

廟會前的日子一天天過去，玥玥每天都能看到真真穿著那身戲服在院子里練習走步、擺姿勢。

娘親甚至特意為真真調整了衣服的大小，仿佛已經決定讓真真代替她上臺表演。

終于到了廟會那天清晨，玥玥早早起床，輕手輕腳地穿好衣服。

她決定今天一定要爭取上臺的機會，這是她唯一一次扮演觀音的機會，明年她就滿七歲，按村里的規矩就不能再扮童身觀音了。

“姐姐，今天我要替你上場。”真真不知何時站在了門口，身上已經穿好了那身戲服。

玥玥深吸一口氣：“不行，今天該我上場。你已經試穿過很多次了。”

“我不管！我就要上臺！”真真跺著腳，聲音尖利起來。

爭吵聲引來了娘親，“怎么了？”她問。

“娘，今天廟會該我上場，可妹妹非要替我去。”玥玥鼓起勇氣說道。

真真立刻撲進娘親懷里：“娘，我練習了好幾天，我比姐姐演得好！讓我去吧！”

娘親看起來有些為難：“真真，這本來就是姐姐的演出。”

“不嘛不嘛！我就要去！”真真開始大哭大鬧，眼淚鼻涕一起流下來，“娘偏心！只喜歡姐姐不喜歡我！”

娘親嘆了口氣，轉向玥玥：“玥玥，要不……”

“不！”玥玥突然大聲說道，把娘親和真真都嚇了一跳，“這次我要自己去！每次都是讓給妹妹，這次我不讓了！”

說完這句話，玥玥自己都愣住了。

她從未這樣反抗過娘親和妹妹。

屋子里一片寂靜，真真停止了哭鬧，用一種陌生的眼神盯著姐姐。

娘親張了張嘴，最終只是輕嘆一聲：“真真，把戲服還給姐姐。”

真真一動不動地站著，臉上的表情逐漸扭曲。突然，她轉身跑出了屋子，連戲服都沒脫下來。

“真真！”娘親追了出去，但真真已經跑得不見蹤影。

玥玥站在原處，心跳如鼓。

她既為自己終于爭取到機會而高興，又為妹妹的反應感到不安。

但時間不等人，她必須去廟會了。

廟會上熱鬧非凡，玥玥只能穿著去年的戲服，還好她這一年變化并不大。

她手持凈瓶，跟著隊伍緩緩前行。

村民們向她投來喜愛的目光，孩子們追著隊伍跑，喊著“觀音娘娘”。

可玥玥心里始終惦記著真真。

“玥玥，你妹妹呢？”村長夫人問道。

“她……她有點不舒服，在家休息。”玥玥勉強笑了笑。

直到傍晚廟會結束，真真都沒有出現，娘也沒有來看她扮觀音。

村長和夫人送她回到家，發現屋子里空無一人。

誰都沒有回來。

村民們舉著火把，在村子周圍呼喊真真的名字，卻只聽到傳來的空蕩蕩的回聲。

玥玥跟著大人們一起尋找，心里充滿愧疚。

如果她當時讓妹妹上臺，是不是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

天快亮的時候，一個可怕的喊聲打破了寧靜：“找到了！在水塘里！”

玥玥和娘親跌跌撞撞地跑到村外的水塘邊。

幾個村民正從水中拖出一個幼小的身影——那是穿著觀音戲服的真真。

她的皮膚泡得慘白，頭發上纏著水草，但奇怪的是，她臉上的表情異常平靜，甚至帶著一絲詭異的微笑。

娘親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哭喊，昏倒在地。

玥玥呆呆地站著，緊接著，她從噩夢中驚醒。

老板娘喘著粗氣坐了起來，額前的碎發被冷汗浸透。

老板推門進來時，看到她正死死攥著被角，指節發白。

“又做噩夢了？”老板在床沿坐下，粗糙的手掌撫過她顫抖的后背。

老板娘盯著屋頂，木然點頭。

老板嘆了口氣：“你妹妹的事情，不是你的錯。”他聲音低沉，“再說都過去這么多年了……”

“你去忙吧。”老板娘突然打斷他，聲音像繃緊的弦，“這幾日客人多，我緩一緩就去前頭幫忙。”

老板欲言又止，最終只是輕輕拍了拍她的肩。“對了，”老板從袖子里掏出一盒胭脂遞給她，“你不是喜歡狐仙廟的胭脂嗎？”

老板娘愣了下，“你從哪兒弄來的，不是說狐仙廟封起來了嗎？”

老板壓低聲音：“說是這么說，根本沒人管，今兒村里送菜的時候，我托老王頭帶的。聽當值的官差嚼舌根，上頭催著結案……不知道哪個倒霉蛋……”頓了頓，沒再說下去。

木門合上的瞬間，屋角的陰影晃動出來。

“姐姐和姐夫感情真好啊。”真真從屏風后轉出來，冰涼的手指撫過老板娘手里捏著的胭脂，“要是我還活著……也該有這樣的好姻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