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這話,她一個新婦卻是不好說,低眉順眼侍奉在一旁。
晏夫人喝了一口茶,思量片刻,才嘆了一口氣向梁姨媽道:“都是養女兒的人,我何嘗不想萱兒有個好歸宿,也能叫三姐姐放心些。”
喬氏差點兒笑了出來,晏夫人這話說得多妙啊!
都是養女兒的人,偏偏我家的女兒被你算計了,如今還厚顏無恥坐在這里同我商量怎么把你家女兒嫁個好人家。
自己這個婆婆,只要離了晏敏的事兒,便不再輕易犯了糊涂。
晏敏好好兒的未來靖國公夫人不當,卻要死要活非要嫁到一個商戶人家,她心里本就憋了一肚子的火氣。
也不知梁姨媽是沒有聽出來,還是故意裝傻,兩眼登時放光,連忙說道:
“是啊,以前咱們都還在家時,數我倆最為親厚。如今我又只得這么一個女兒,妹妹可一定要幫我才是。”
晏夫人面色不變,緩緩點頭,“自是應當的。只是這天兒越發得熱,宴請極少,怕是難得尋了機會。”
“不急,不急,反正我家兄嫂上京還有些時日,便是他們進了京,也還要籌備澤哥兒和敏兒的婚事,說不定要在京中待上一兩年,且慢慢尋著就是。”梁姨媽笑呵呵地說。
晏夫人去拿茶盞的手微微頓了頓,淺笑道:“三姐姐說的極是,這種事情還是要好好兒的尋訪,才能尋到合適的呢。”
待梁姨媽走后,喬氏上前將自己要同夫君帶著晏寧去明州一事說了,晏夫人沉默半晌,嘆了一口氣道:“她到底還是怪我。”
喬氏不語,莫說她才來家短短的時日,便看得出來,或許是因為自小帶在身邊教養,晏夫人對大小姐總是多出許多寬容。
而對性子更為直爽的晏寧,卻又更多的的苛責。
若說愛之深,責之切,可像這樣沒頭腦的一頓訓斥,她又哪里知道怎么樣才是對的?
別說晏寧,就連她有時候將自己置身于晏寧的位置,都覺得委屈得很。
說不怪,那是假的。
可要說怪責,卻又不至于,或許更多的,是失望罷?
“妹妹自小跟著祖母長大,這離開得久了,心中想念也是人之常情。”喬氏柔聲道,見晏夫人起身,連忙上前扶著往內室去。
“何況父親也說,老夫人年紀大了,不知還有多少春秋可過,借著這回回鄉祭祖,想叫夫君好生勸勸,若是能將她老人家接來京城安享晚年,父親的心里也能松快許多。”
晏夫人聞言抿唇不語,對于那個潑辣的老太太,她是打從心眼兒里怕懼。
雖然,晏老太太從不曾打罵過她,可是她那如鷹隼一般的眼神冷冰冰看過來的時候,晏夫人還是會不由自主地低下頭,心中顫顫。
早年婆媳倆互相看不上眼,待晏大人授了官,晏夫人便隨著他去到任上,生下了謹哥兒。
當時晏老太太便寫信來說想把孩子接回老家去養,是晏夫人哭求晏大人,莫要讓人把自己的孩子搶了去。
夫妻倆為著這事整整三個月不說話,晏老太太聽說以后,再也沒提此事。
后來回了京,又生下晏敏,晏大人又一次提及舊話,只是看著那個瘦弱纖細的粉團兒,晏夫人不說話,每夜垂淚不休。
晏大人無法,便又閉了嘴。
而晏寧出生時,直鬧了三天三夜,晏夫人差點兒死在了產房里頭。
孩子才剛落地,連打幾下也不哭,唬得眾人團團圍著她想法子。
只有晏敏,那個走路都還不利索的孩子,跑進產房趴在床邊握住她失力的手,奶聲奶氣地說:
“母親,妹妹壞,要娘,不要妹妹!”
當時無人理會的無助在聽到這句話之后,晏夫人的眼淚登時便落了下來,覺得天底下只有這個女兒全心全意在乎著自己。
晏大人看她每日里看見襁褓里的晏寧便皺著眉頭,似是有了心結,再一次小心翼翼提出把孩子送回去給老太太養。
這一次,晏夫人不假思索地便答應了,不待孩子斷奶,連同乳娘一起送到了明州鄉下的婆母處。
先時還偶爾想念,后來時日久了,也就只有逢年過節給老家備禮時才能想到。
現在孩子大了,回到了她的身邊,老太太心里一定極不情愿的吧?
只是為了晏寧的前途,不得不放她回去京城,若是晏寧回去請,她是不是順勢就答應了?
晏夫人一時有些心煩意亂,卻也有苦難言。
她萬萬沒有辦法開口說不愿意侍奉婆母,尤其是在兒媳喬氏面前。
“你們祖父去得早,祖母含辛茹苦將你們父親養大成人,供他讀書,吃了許多苦,也受了許多罪。
如今年歲大了,獨自在明州鄉下,雖有族人看護,到底是別院獨居,若是能勸得祖母來京,也是你們的大功一件。”
晏夫人在榻上歪了,朝露向她身上搭了小小的薄被,以防著冰盆的寒氣侵襲。
喬氏笑著說道:“母親說的極是,夫君常聽父親提起,道是祖母年紀大了,耐不得濕寒,每到冬日,雙膝疼痛難忍,都是二妹妹小小的身子偎在她身前捂著,雖抵不上什么用處,對老人來說也是慰藉。”
晏夫人拿手支著腦袋,手肘放在榻上,雙眼有些失神。
喬氏又道:“夫君也說,這回若妹妹非叫祖母同她來京城,說不定祖母也就應允,到時候咱們一大家子都住在一處,也免了父親探親奔波之苦,實在是難得的兩全其美的好事。”
是啊,她竟忘了,每年晏大人至少要往明州跑上兩趟,若是遇到災年或者有匪類的傳聞,自己總會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覺,生怕他在路上出了什么差池——
“謹兒想得周到,你也要同你二妹妹好生說說,叫她莫要任性,若能將祖母請來京城,也是她的孝心。”
喬氏笑著應了,瞧著晏夫人神情有些懨懨,知她是困了,就勢辭別回自己的院子。
才到院門口,便看見一個才留頭的小丫鬟勾著頭往院子里瞧,或許是太過入神,竟沒有發現她帶了人出現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