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寧聽出來是晏謹的聲音,連忙跑了過去。
小丫鬟打了簾子,晏謹向晏大人問了安,又向著晏寧笑道:“你呀,都要定親的人了,還是這樣一副孩童模樣,可怎么辦才好。”
晏寧將眼一瞪,就要說話,晏大人怕兩人在這里吵起來,連忙打著圓場,“赤子童心,極好,極好。”
“父親總是歡喜女兒家多一些,對兒子倒是多些嚴厲。”晏謹笑道。
晏大人苦笑搖頭,他對這二女兒若是多上幾分歡喜,又如何能鬧到叫她憤而離家那一步。
晏謹又道:“先前說待年下回了老家,再與從雪回老家拜了祠堂入族譜。只這回妹妹思念祖母,聽說日日吵著要回明州,不若兒子就帶了從雪和妹妹一道去明州將祖母接來京城,不知父親意下如何?”
晏家新婦喬氏閨名便喚作從雪,昨日自晏寧那里回去,心中滿滿的愧疚,只覺得對不住她對自己的一片心意。
又聽說二小姐時常念叨要回明州看望祖母,更是將她視為最孝順不過的孩子。
夜里便同晏謹商量,該如何想了法子遂了二妹妹的心愿。
恰晏謹也覺得晏寧在家遭受頗多不公,自己做為兄長,自該為她排解,若能出去走走,說不得心中煩悶自消。
見妻子與自己不謀而合,心下大慰,兩人商量到半夜,才想得這樣一個法子。
今日晏謹早起去赴友人約,到現在方回,打算同父親來說此事,便聽見晏寧的聲音吵嚷不休,這才出聲為父親解圍。
“現下雖然天下承平,但路途遙遠,總有宵小山賊,你又帶著女眷,叫為父如何放心?”
晏大人皺眉道,卻見晏寧扭頭看向自己。
“父親。”她尾音上揚,滿是驚異,“先時女兒進京,可是只有三個會些粗淺拳腳的家丁并一個上了年歲的嬤嬤去接,當時父親怎么放心了的?”
她這話叫得中氣十足,兩眼瞪得溜圓,可見是肚中憋了許多的氣。
晏大人微滯,一時語噎,早先是晏夫人安排了人去接晏寧,他也只問了幾句,便丟開了手。
待晏寧到了家來與他問安,才想起來自己還有個女兒回來了,不由有些尷尬,干笑了兩聲。
“寧兒,當時翰林院里正忙,父親走不開,若是能走開,定會親自去接你,何苦現在挑這些理?”
晏謹忙將晏寧拉到一旁說道,晏寧回頭,看著晏大人問:“父親,當真是這樣?”
“是,是,皇上要編書,現今都還是忙的哩,不然,為父定然親自去明州接了祖母來,這不實在無法——”
晏大人舉袖擦汗,只覺得今日天氣格外熱些,還是要告訴晏夫人,將書房的冰盆再多加兩個才行。
“父親莫要擔心,今日兒子與友相會,正好遇見了靖國公世子,他新領了皇差,帶了禁衛要去余杭。聽說兒子這幾日也要出發去明州,道是順路,可以同行,卻是比家丁鏢師還要牢靠些。”
晏謹笑著說,卻發現晏大人聽了時嘉也去,面上神色變幻,極為精彩。
倒是晏寧,紅潤的小嘴撅得老高,鼻子一皺,“哼”了一聲,很有些不屑。
“兄長莫要聽他胡亂許諾,那天晚上叫他借些銀子給我,推三阻四的不肯,小氣巴啦,與他一道行路,誰知道他存了什么心思。”
看著她那勁兒勁兒的模樣,晏大人暗忖道,他存的心思早在今日抖摟了干凈,只你不知道罷了。
只這話也不好說,便借著喝茶蓋住臉,無奈心思繁雜,一時走了神兒,竟被茶水嗆到,咳個不停。
晏寧忙上前去拍著他的后背與他順順,好一時才安生了。
“若是去時能隨他們的車隊,倒是便宜。但是回來時帶上祖母,行路遲緩許多,卻是不好同行了。”
晏大人的聲音嘶啞,又清了清喉嚨才又道:“你何時啟程,到時候找你母親多拿些銀子,回來的路上雇些鏢師好使。”
既他如此說,便是答應了晏寧回明州,只要能回去,她也不愿多生事端,就算是與時嘉一同行路——
自己與嫂嫂待在車里,不與他多說什么就是了。
晏謹恭敬應了,與晏寧使了個眼色,兄妹倆便一起出了外書房。
“日后你有事,自管來尋我就是,父親平日里事忙,似這等出遠門的事情,他縱是有心,也是無力,你也擔待著些。”
兩人并肩行在通往內宅的小路上,晏謹溫聲囑咐妹妹,晏寧瞥了他一眼,有些不悅。
“兄長這話說的好沒道理,我又沒有纏著父親叫他送我回去。自管照了前邊我來時那樣,派一個嬤嬤陪著,三四個會些拳腳的家丁護送不就是了?”
想自己原不是什么斤斤計較的性子,但是在這家里久了,才覺得一片真心托付得不值。
想與姐姐玩鬧,便成了與她爭吃爭穿;
為自己討個說法,便是不尊敬父母長輩,目無尊長;
就連姐姐做錯了事,不論對錯也要把自己拉出來罵上幾句。
這些也就罷了,方才父親所說,實在又讓她心不平。
“哎,父親事務繁忙,母親內宅婦人,難免思慮不周,你莫要如此——”
晏謹嘆了口氣,向她解釋,只是話未說完,晏寧便拐進了一條小路,風里遠遠送來一句話:
“兄長的意思,妹妹知道了。只是誰對我好,我心里自明白著呢。兄長何日啟程,定好了日子早些告訴我,妹妹隨時準備好了東西出發。”
晏謹愣在當地半晌,忍不住苦笑搖了搖頭。
自己這位二妹妹,當真與他平日里見過的其他內宅女子不同。
說她天真爛漫,偏偏樁樁件件的事都有自己的見解;若說她聰明伶俐,有時候做事又是那樣的不計后果。
或許就像妻子所說,這平常的內宅女子都被教養成一般模樣,似那溫棚里的嬌花。
二妹妹卻是在荒野中肆意生長的野草一般,經受過風吹雨打,依舊向上發著芽。
這般想著,晏謹忽而笑著搖頭,這世上的事情若真她想的那樣簡單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