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坦威三角鋼琴的象牙琴鍵泛著詭異的光澤,第十七個琴鍵縫隙里嵌著半片斷裂的指甲,月牙白的甲床浸著暗紅血漬——那是林星晚左手中指的斷甲,在三小時前撞擊降B調琴鍵時崩裂的。此刻,她蜷縮在琴凳陰影里,聽著第37根琴弦震顫的余音。那弦上纏著一截鉑金項鏈,鏈扣還掛著枚微型芯片,隨著音錘每一次擊打,芯片表面的量子紋路便泛起幽藍微光。
“當——”
音錘砸落的瞬間,基因監獄穹頂的防彈玻璃突然迸出蛛網般的裂痕。裂痕以驚人的速度蔓延,在探照燈下勾勒出鋸齒狀的紋路——林星晚仰起臉,看見那些銀白裂痕精準復刻了五年前顧沉舟心電監護儀上最后的波形,從尖銳的峰值驟然跌入平線,像道未寫完的驚嘆號。
“沒用的。”金屬摩擦聲由遠及近,陳美琳拖著機械足碾過滿地玻璃碴。她左手無名指的婚戒在燈光下折射出菱形光斑,戒圈內側刻著的“G·C”早已被腐蝕得模糊不清,“監控系統在你割開手腕時就切換成量子感應模式,連你血管里流動的納米機器人都在我的屏幕上跳舞。”
林星晚沒抬頭,腳尖突然勾住弱音踏板猛地踩下。鋼琴腹腔“咔嗒”一聲彈開暗格,淡藍色的冷凍劑混合著雪松香氣噴涌而出,瞬間在空氣中凝成霧凇。這香味她記得——是顧沉舟實驗室里常年點著的雪松精油,他說這種氣味能穩定克隆體的神經突觸。
霧氣彌漫的剎那,琴箱深處的陰影動了。那具被縫合在音板上的克隆體殘骸突然睜開眼,眼球是渾濁的乳白,卻在接觸到冷凍劑的瞬間泛起水光。更駭人的是,它頸部被改造的生物音箱開始震顫,喉管里擠出破碎的音符,起初是不成調的氣音,漸漸匯集成和聲——那是顧沉舟教她的第一首搖籃曲,用意大利語唱的,說他母親曾在佛羅倫薩的雨夜哼過。
七小時前·共鳴箱里的年輪
林星晚蜷縮在斯坦威鋼琴的共鳴箱里,電子鐐銬的碎片劃破掌心,木屑混著血珠落在她裸露的腳踝上。雪松香味從音板縫隙滲出,她突然發現那些深褐色的紋路異乎尋常——普通云杉音板的年輪該是均勻的同心圓,而這里的年輪卻在第三圈突然扭曲,形成一道類似五線譜休止符的凹陷。
她用鐐銬碎片撬開凹陷處的木屑,指尖觸到冰涼的金屬。三支微型試管嵌在年輪間隙,透明液體里懸浮著米粒大小的胚胎干細胞,正隨著遠處傳來的《月光奏鳴曲》第三樂章微微搏動。那是監獄每天定時播放的“聲波鎮定劑”,用來壓制克隆體的神經活性。
“聲波牢籠的密鑰在你子宮里。”蘇妍的全息影像突然從琴槌頂端浮現,影像邊緣泛著數據流特有的雪花噪點。這位五年前死于基因實驗的生物學家,此刻穿著白大褂,袖口還沾著顧沉舟的血,“顧醫生在你懷孕八周時,把反制程序刻進了胎兒的聽覺神經。他用自己的干細胞培育了‘聲頻錨點’,藏在...”
林星晚猛地嗆咳起來,鐐銬碎片劃破了腮幫。她想起產房那晚,保溫箱上方的音響播放著肖邦的安魂曲,顧沉舟握著她的手說:“星晚,記住這個頻率,像記住我的心跳。”那時她以為是丈夫的溫柔,卻不知他在新生兒的耳蝸里埋下了整座監獄的密碼。
她摸向小腹那道舊疤,剖腹產留下的蜈蚣形褶皺下,有個用生物膠固定的鈦合金微型哨子。那是顧沉舟親手植入的,說能在她癲癇發作時釋放高頻聲波。此刻她咬緊牙,用指甲摳開疤痕,金屬哨子在皮膚下發出蜂鳴般的震顫。
穹頂下的安魂曲
“滋——”
哨子刺入皮膚的瞬間,監獄穹頂的監控探頭突然集體轉向,激光束在墻面灼刻出跳動的音符。林星晚認出那是產房保溫箱播放的安魂曲譜,只是每個休止符都被血紅色激光填滿,像無數只睜開的眼睛。
陳美琳的機械臂“咔嚓”彈出合金刀刃,劈開鋼琴的弱音器,卻觸發了暗藏的弦軸鎖。十二根合金琴弦從音板后方猛地彈出,如絞索般纏住她的腳踝。每根琴弦的末端都串著枚熔毀的鉑金戒指,戒圈扭曲成弦枕的形狀,上面還殘留著模糊的刻字——那是基因監獄里所有“失敗品”的婚戒,陳美琳曾強迫克隆體戴上它們,作為“完美家庭”的實驗道具。
“你以為我在修鋼琴?”林星晚扯斷纏繞在低音弦上的胎發——那是從克隆體殘骸頭皮上解下來的,發絲間還纏著微型電極,“我在給全球的克隆體調諧腦波頻率。”她的聲音嘶啞,嘴角滲著血,卻在按下琴鍵時帶著奇異的韻律。
《月光》第三樂章的急板驟然響起,每個音符都通過鋼琴內部的聲波增幅器放大。千里之外的近地軌道上,十萬個培養艙同時亮起紅光。陳美琳的機械眼猛地迸出數據流,監控屏上閃現出驚悚畫面:所有克隆體的瞳孔都映出產房那晚的無影燈,他們本該空白的視網膜上,正回放著顧沉舟將手術刀放入保溫箱的瞬間。而每個培養艙中央,尚未成形的活胎都攥緊了泛著血光的微型手術刀,刀刃正對著連接營養管的臍帶。
“停手!那些聲波會激活他們的弒母程序!”陳美琳的機械足瘋狂碾著地面,婚戒突然發出刺耳的蜂鳴,藍色電弧順著金屬義肢爬向她的脖頸,“顧沉舟他用自己的神經電極改造了...”
林星晚沒聽她說完。她的斷指狠狠砸向最強音琴鍵,音錘擊打在纏著電子鐐銬的琴弦上,迸濺的電弧如銀蛇般竄向穹頂——那里藏著顧沉舟用納米機器人編織的引雷針,此刻正隨著《安魂曲》的低音頻率展開金屬觸須。
暴雨中的遺囑
球形閃電如巨型玻璃珠砸穿穹頂,暴雨裹挾著臭氧味灌入監獄。林星晚跪在鋼琴前,任由雨水沖刷琴鍵上的血痂。她彈奏的不再是肖邦,而是用顧沉舟的心電圖波形改編的旋律,每個音符都牽引著遠處克隆軍團的機械骨骼,讓它們在暴雨中跳起畸形的方陣舞。
陳美琳的婚戒終于承受不住過載,熔成一灘鋼水順著指縫滴落。在她機械眼徹底黑屏前,她看清了琴譜最后一頁的玄機:五線譜間隙用胎血寫著極小的坐標,經緯度交叉點正是顧沉舟母親在佛羅倫薩的墓地——那里埋著的不是骨灰,而是他用自己基因培育的“鳳凰計劃”最終體。
“聲波牢籠關不住鳳凰。”林星晚扯出共鳴箱深處的胚胎試管,綠色的干細胞溶液在閃電中泛著熒光。她將溶液潑向斯坦威鋼琴,腐蝕液接觸到琴身的瞬間,名貴的烏木外殼便如活物般皸裂,露出內部纏繞的三十七根琴弦。那些弦垂落如絞索,每一根都刻著不同的名字——是基因監獄里被陳美琳銷毀的前三十七個克隆體編號。
陳美琳的機械軀干被卡在弦軸板里,聲帶音箱爆出最后的哀鳴。那不再是電子雜音,而是清晰的嬰兒啼哭,帶著初臨人世的脆弱與尖銳——和顧沉舟留在基因庫檔案里的新生兒錄音分毫不差。
探照燈在雷暴中逐一熄滅。黑暗里有只冰涼的手撫上林星晚的后頸,指尖帶著電子鐐銬特有的電流麻感,卻混著熟悉的雪松香氣。她聽見耳畔響起帶雜音的嘆息,像老舊收音機里漏出的電波:
“搖籃曲...該換終章了...”
一枚焦黑的鉑金戒圈從琴鍵滾落,不偏不倚套進她的無名指。戒圈內側新刻了行小字,在閃電中一閃而過——是顧沉舟的筆跡,寫著“Cadenza”(華彩樂段)。與此同時,外太空的克隆體監獄在高頻聲波的共振下解體,十萬個培養艙爆發出的能量匯聚成璀璨的星團,在銀河系懸臂上劃出一道短暫而熾熱的光痕,如同某段未完成旋律的最終強音。
林星晚抬起手,讓戒指接住最后一道閃電的光。鋼琴殘骸里,那三支胚胎試管正在雨水中輕輕碰撞,試管壁上浮現出淡綠色的紋路,漸漸組成一個新的五線譜符號——那是音樂術語里的“從頭反復”,卻在尾部多了道向上揚起的尾音,像只即將振翅的鳳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