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齊，怎么客人來了你也不說一聲？”

女人一邊咳嗽，一邊掀開窗簾走了出來。她的臉色蒼白，聲音干澀，朝剛走進屋里的王明舟強撐著露出一個歉意的笑容。王明舟有些局促地想打個招呼，卻看見她踉蹌著走進廚房，半晌沒動靜。

可當女人翻遍整個廚房也就只能找出半捧陳米后，只能神色復雜地看向自己床頭……

大部分人都會把錢藏在床頭。

王明舟一眼看懂了，連忙拎出自己打包好的雞湯鍋，開口道：“這是我剛才路過時候買的，聞起來很香。”

女人一愣，頓時咳得更厲害了，“林齊，你請人回來吃飯，怎么還讓人家掏錢？！”

林齊繞著頭，尷尬地笑：“我想付來著，是王大哥手太快。”

事實上王明舟的手哪有多快，只是林齊在付錢的時候猶猶豫豫、磨磨蹭蹭，拿出皺巴巴的錢又收回去，于是王明舟很是識趣地付了錢。

說到底，說是林齊主動邀請道謝請客，從頭到尾反倒是王明舟在掏腰包。

王明舟也不是沒火氣，可當他看到那個救過自己的姑娘如今一副病懨懨的模樣，反倒是慶幸自己還好買了能夠補身體的雞湯。

喝了點雞湯，吃了點熱飯后，女人的臉色終于好了些，說話也不再那么虛弱。

“到底什么病？”王明舟放下碗，抬頭問。

“老病了。治不好。”女人扯出一個有些疲憊的笑，她頓了頓，“……醫生說要多曬太陽。”

多曬太陽，仿佛就像是在說小孩感冒時那種“注意休息、多喝熱水”。

但王明舟聽完，卻陷入了長長的沉默，這里是低地。

低地，上城區的陰影之下。太陽不是沒有，只是從不屬于這里，整整一天，只有黃昏時分那短短的幾個小時，才會從高樓林立的縫隙中漏下一點陽光，如同施舍。

而真正能曬到整日陽光的地方，都有圍欄、崗哨和收費站守著。

“想曬太陽？交錢。”

王明舟想起不久前，磚場工頭帶他路過一個上區臨界線，那邊是整片燦爛陽光灑在花壇草地上，而他們這邊，卻只有潮濕、墻壁和反復發霉的氣味。

“所以這病治不好。”

王明舟忽然覺得，剛才喝得那碗雞湯燙得有些過分，喉嚨里一陣陣灼熱，像堵著什么說不出來。

……

不知道過了多久，林齊低著頭，手有些笨拙地把剛盛了雞湯的土碗又遞了過來，“今天真的是謝謝你。”

“其實……今天請你吃飯，還有件事……”

“我女人，你也看見了。”林齊看著剛剛已經關上了的臥室門，確認對方已經休息下后，“已經病了幾天了，看病花了很多錢，但是還不見好……”

他頓了頓，“我是真的沒轍了。”

王明舟沉默了好一會兒，摸了摸自己兜里僅剩的幾張皺巴巴的錢，幾乎沒有多想，他就把錢放在桌上，“趕緊去配藥，別耽誤。”

林齊眼圈一下紅了，嘴里說著“我一定還你，一定還你”。

—

夜里回到屋里，

王明舟脫了鞋，隨手把破包往床頭一甩，整個人往床上一倒——

他本來是想睡的。真的。

但當他下意識地伸手一摸自己腰間的荷包，卻只摸到一片空蕩——像摸進了一個黑洞。

他腦袋“嗡”的一聲，騰地坐起。

沒有多想，幾乎是本能反應，他朝著床頭那個藏錢的小縫隙一把抹了過去。

果不其然，他摸進了一個更大的黑洞。

“太黑了，太黑了……”

他瘋了一樣翻找每個縫隙，把所有口袋、床底、柜子都翻了兩遍，直到窗外風吹進來，吹倒了桌上的一塊破木板。木板下，有一道被撬開的痕跡，還有一枚沒燒盡的香煙頭——他是不抽煙的。

他靠著墻坐下，緩緩地喘著氣，盯著那片地磚，不知怎的，忽然覺得草，又茂盛起來。

之前，他不是沒想過把錢存在銀行里，但是正常銀行是給你利息，而這里的銀行是收你利息。也就是說你存錢，要倒貼利息，說是“保管費”。到現在王明舟依然都記得那個狗銀行經理，鼻孔朝天地說道：“您這不廢話，您往我這里存錢，占了我地兒，那肯定是要收錢的呀！”

秉承著不要讓龜兒子賺一分錢的信條，王明舟愣是選擇了在民風淳樸的低地選擇了把錢存在家里。

就當他正琢磨著到底是哪個崽種順走了自己的存款時，手機屏幕忽然亮了。

王明舟瞇著眼一看，又是一個推廣短信：馬沒了閃送，點擊即可成為閃送員，加入即送新手福利大禮包，一單一結……！

想都沒想，就和往常一樣，王明舟快速劃掉，但不知道是沒劃到，還是什么，這一次竟然變成了打開。

頁面跳轉速度快得嚇人，背景圖還是一匹掛著鐐銬的瘦馬，旁邊寫著一行大字：“再苦也別苦了自己！”

半晌后。

王明舟摸了摸腦袋，長嘆一口氣：“我這是穿越回去了？”隨即自己搖搖頭，“不對啊，老中的用戶條例比這還陰間，不會那么干凈。”

這里可是路過的狗都要朝你撒泡尿的低地，所以王明舟也只好捏著鼻子把那用戶協議從頭讀到尾，這年頭，也就用戶條例還真不能用來擦屁股。

“嘖嘖……這，太邪乎了……”

王明舟坐在床沿，翻著手機里的用戶協議，眉頭越皺越緊——不是那種“我被坑了”的感覺，而是“我居然沒被坑？”的詫異。

這玩意……干凈得過分了。

沒有霸王條款、沒有隱形收費，甚至連那種最陰間的“你已同意本協議所有后續修改內容”這種偷摸埋雷的句式都沒整一條。

他翻了一遍又一遍，像是非要找到點貓膩來安撫自己被坑慣了的神經。

“怎么可能……連‘平臺擁有最終解釋權’都沒寫？”

他咂摸著嘴，突然有點不安。

平臺名字叫“馬沒了閃送”，但怎么看怎么不像個正經跑腿軟件。

功能齊全得像是高配版牛團，不僅接單自由、補貼高得離譜，連騎手上崗時都能“自動領取系統配送小電驢一輛”。

最離譜的是，那車不租不買，系統直接送你。

當然，白送歸白送，押金還是得交的。

他往下拉了一頁：

「電驢系統車輛押金：500元」

「任務完成度達到300單可自動返還」

王明舟盯著“500元”那幾個字，像盯著一顆炸彈。

這筆錢說多不多，說少不少。

真正的問題是：他現在連5塊都沒有。

他咬咬牙，狠狠揉了揉頭發，手機界面卡在了“押金支付”那一欄，下面是一串熟悉的廣告：

【馬沒了小貸】一鍵下款，無征信，無抵押！

快至十分鐘到賬，利息透明，日還靈活！

王明舟沉默了，手機屏幕亮著，倒影出他那張呆愣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