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裂的玻璃渣子裹著尖銳的金屬碎片，如同被颶風裹挾的冰雹，朝著四面八方激射。

王動幾乎是連滾帶爬地撞進了一個勉強還立著的門洞——那曾是一家奶茶店的門面。

此刻，那扇曾印著可愛卡通形象的玻璃門早已粉身碎骨，只余下扭曲的金屬框還倔強地釘在門框上，尖銳的棱角在昏暗的光線下泛著不祥的冷光。

店內一片狼藉。

曾經整齊排列的貨架如同被巨人隨意推倒的積木，橫七豎八地砸在地上。

五顏六色的塑料杯、密封的珍珠包、各種口味的糖漿瓶爆裂開來，黏稠的液體混合著粉末狀的奶茶原料，在布滿灰塵和碎玻璃的地面上肆意流淌，散發出一種甜膩到令人作嘔的、混雜著塵埃和鐵銹的怪異氣味。

斷裂的塑料桌椅碎片，像慘白的骨骼，刺眼地散落各處。

門外，魘木妖的咆哮如同萬噸巨木在無形的液壓機下被緩慢、殘酷地碾斷！

那聲音低沉、渾厚，帶著一種碾碎靈魂的蠻橫力量，每一次咆哮都震得王動耳膜嗡鳴，心臟仿佛被一只冰冷的巨手攥緊，幾乎要停止跳動。

大地在它的怒吼和沉重根須的踐踏下微微顫抖，頭頂的殘破天花板簌簌落下灰塵，如同下著一場灰白的雪。

更遠處，凡人的驚惶匯成一片混沌的聲浪。

女人的尖叫刺破空氣，孩童的哭喊撕心裂肺，男人粗啞的嘶吼充滿了無措的恐懼。

然而，在這片混亂的、地獄般的背景音之上，一種極其不合時宜的、卻又是如此熟悉的聲音此起彼伏，頑強地存在著——手機鈴聲！

各種品牌、各種型號手機自帶或下載的鈴聲、提示音，叮叮咚咚，嗡嗡作響，交織成一張怪誕的現代通訊之網。

即使在毀滅的陰影籠罩之下，東煌人骨子里那份對“奇觀”近乎執拗的窺探欲和記錄本能，如同野草，在恐懼的廢墟上瘋狂滋長。

“我的天爺！那……那是什么鬼東西？！拍電影嗎？這特效也太真了吧？！”

一個穿著外賣員制服的小哥，頭盔歪斜，臉色煞白如紙，整個人死死貼在對面一家關著卷簾門的店鋪墻壁上，身體篩糠般抖動，卻依舊顫巍巍地舉著手機，鏡頭對準了街道中央那龐大得令人窒息的魘木妖輪廓。屏幕的光映亮了他寫滿驚恐的臉。

“特效個屁！你們睜大眼睛看看那些被攆得跟喪家犬似的！他們穿的是什么？是古裝！是修仙的！我在‘長生界’的修仙直播里見過這種打扮！”

旁邊一個染著黃毛、穿著破洞牛仔褲的年輕人大聲反駁，他的聲音因為激動而尖利，手指幾乎戳破手機屏幕，“快拍！快發定聲！這玩意兒絕對爆炸！流量要炸上天了！”

“都他媽什么時候了還拍？！快跑啊！那樹妖看著都要吃人了！嚇死老子了！”

一個穿著花襯衫、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拖著哭哭啼啼的妻子，試圖從滿地狼藉中找到一條生路，他肥胖的臉上汗水和油光混在一起，眼神倉皇地四處掃視。

“怕個鳥！”

黃毛梗著脖子，聲音雖大，卻明顯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他試圖用音量掩蓋恐懼，“你們沒長眼睛嗎？那怪物壓根就不瞅咱們！它的根啊枝啊，就盯著那幾個穿長袍的‘神仙’往死里抽！邪了門了！”

議論聲、驚嘆聲、恐懼的催促聲、手機的快門聲和錄制提示音……各種聲音混雜在一起，形成一種末世都市特有的、令人頭皮發麻的交響。

有人像那個外賣小哥和黃毛一樣，不顧危險，手臂因緊張而劇烈顫抖，鏡頭卻固執地追隨著修仙者亡命奔逃的身影，記錄下樹妖根須如巨蟒般掃蕩、砸碎一切的驚悚畫面；

有人則像那個花襯衫男人，拖著嚇傻的家人，在破碎的街道和翻倒的車輛間跌跌撞撞，試圖尋找一個安全的角落；還有一些人，完全被這超越認知極限的景象震懵了，如同泥塑木雕般僵在原地，眼神空洞。

現代文明的通訊本能在此刻展現得淋漓盡致。

王動甚至能清晰地聽到，就在奶茶店斜對面的一個報亭殘骸后面，一個西裝革履、公文包掉在地上的男人，正對著手機語速飛快地嘶吼，聲音因極度的緊張而變調：“喂！110嗎？不不不！119？也不對！你們快來人！XX路這邊！有棵成精的大樹！卡車那么大的樹！在追殺人！在追殺神仙！是真的！我拍視頻了！我這就發給你看！快點啊——！”

東煌官府的反應，快得超出了常理。

這并非偶然。

畢竟修仙者里面有人開著直播呢，官府一天二十四小時都有人盯著直播間記錄和分析。

所以，他們離開長生界，回到現實就被發現和上報了。

更不用說，當城市綠化帶里的植物開始發生詭異扭曲，向著猙獰的魘木妖形態異變時，遍布城市的天網監控系統瞬間捕捉到了。

幾乎在第一個街頭直播畫面出現的瞬間，相關的警報就已經通過加密線路，層層上傳。

地方執法部門、消防應急單位、特警力量，乃至最近的駐軍基地，幾乎在同一時間接到了最高等級的緊急動員令。

刺耳的警笛聲由遠及近，如同蜂群出巢，在城市的各個角落響起。

裝甲運兵車的沉重履帶碾壓過路面碎石的聲響，以及直升機螺旋槳撕裂空氣的轟鳴，開始隱隱壓過樹妖的咆哮和人群的喧嘩，構成一種新的、更令人心安的壓迫感。

城市防御的龐大機器，在最初的震驚之后，正以前所未有的效率轟然啟動。

王動、宋仁頭、李玄策三人，就是在這股龐大機器剛剛開始運轉的間隙，被那魘木妖的根須追得上天無路、入地無門，最終狼狽地撞進了這家搖搖欲墜的奶茶店。

此刻，店外那龐大妖物的陰影，如同墨汁滴入清水，迅速彌漫開來，將本就昏暗的店堂徹底籠罩在令人窒息的幽綠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