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九華山,仿若一幅被歲月暈染的水墨長卷,天地間氤氳著超凡脫俗的靜謐。化城寺安然坐落在兩座蓮花狀的山峰環抱之中,青磚黛瓦的建筑群依山勢層疊鋪展,與蒼松翠柏相映成趣,宛如隱匿于時光褶皺里的世外桃源。暮色如紗,殘陽似血,將連綿山巒與古樸寺廟浸染成一片瑰麗的橙紅,整個天地仿佛浸泡在熔金鑄就的琉璃盞中。山風掠過林間,殘葉沙沙作響,似在低吟古老的偈語,訴說著歲月的滄桑。
禪院后山的幽徑上,金喬覺赤足緩行。這位來自新羅的王子,歷經數十載修行,早已褪去王室貴胄的浮華,化作一位超然物外的高僧。他身著洗得發白的素色僧袍,手持烏黑發亮的念珠,每邁出七步,便輕輕撥動一顆,口中默誦《地藏菩薩本愿經》,那低沉而平和的誦經聲,與山間鳥鳴、泉流聲交織,宛如天籟。秋風拂過他清瘦的面龐,那雙深邃的眼眸中,沉淀著歲月淬煉的智慧與慈悲,恰似深潭映月,寧靜而悠遠。
三日前,金喬覺收到青陽縣令的書信,得知詩仙李白抱恙,將赴九華山休養。他對這位名震天下的詩人仰慕已久,尤其是李白題于禪院石壁上的“天河掛綠水”,寥寥數語,便將九華山的靈秀勾勒得淋漓盡致,令他每每讀來都贊嘆不已。此刻,他望著山下蜿蜒的石階,喃喃自語:“今日該到了。”
禪院東側的石壁前,李白正倚著青竹杖,身形佝僂。這位曾仗劍天涯、笑傲江湖的詩仙,如今被歲月與病痛折磨得形銷骨立。他身著褪色的青灰長衫,腰間佩劍早已典當,換作治病的銀錢。昔日如瀑的黑發,如今稀疏灰白,隨意地束于腦后,額間的皺紋里,刻滿了人生的坎坷與無奈。
李白抬頭凝視石壁上自己十年前題寫的“天河掛綠水,秀出九芙蓉”,字跡雖歷經風雨侵蝕,卻依然蒼勁有力。他顫抖著伸出手,輕撫那些熟悉的字跡,往事如潮水般涌上心頭。“咳咳咳——”一陣劇烈的咳嗽突然襲來,他急忙用衣袖掩住口,咳嗽聲在寂靜的山谷中回蕩,驚飛了棲息的松雀。待咳嗽稍緩,他發現袖口已染上點點猩紅,而松針上的寒露也因震動紛紛墜落,消失在石縫間。
“太白先生,別來無恙。”一個溫和的聲音從身后傳來。李白轉身,見金喬覺緩步走來,其面容清癯,眼神中透著寧靜祥和。
“大師。”李白虛弱地回應。
金喬覺見他面色蒼白、嘴角帶血,眼中閃過悲憫之色,上前扶住他:“山中風寒露重,先生不宜久立。禪房已備好熱茶藥湯,還請移步。”
就在此時,一道身影匆匆奔來,正是一路悉心照料李白的高雯。她身著淡藍勁裝,腰間佩劍隨著步伐輕晃,額間沁著細密的汗珠,眼神中滿是焦急與關切:“李公子,你可還好?”
“無妨,有勞高姑娘掛心。”李白勉強擠出一絲微笑。
高雯轉向金喬覺,行禮致謝:“多謝大師照看李公子。”
金喬覺頷首回禮:“高姑娘客氣了。太白先生才情絕世,貧僧自當盡心。”
三人一同前往禪房。屋內,一盞油燈散發著昏黃的光,將三人的身影投射在素白的墻壁上。金喬覺端來一杯藥茶,琥珀色的茶湯中,飄散著黃精、丹參、茯苓混合的藥香:“此茶最能養肺益氣,先生請用。”
李白接過茶盞,感受著粗陶傳遞的溫熱,輕啜一口,苦澀中帶著回甘,胸中的郁結似乎也舒緩了幾分:“多謝大師。不知這是何經書?”他望向金喬覺身旁古樸的典籍問道。
“《地藏菩薩本愿經》梵本,貧僧自新羅攜來,已相伴四十余載。”金喬覺輕撫經書封面,虔誠地說道。
夕陽的最后一抹余暉透過窗欞灑入,在地上織就斑駁的光影。金喬覺突然問道:“先生可還記得《戰城南》?‘野戰格斗死,敗馬號鳴向天悲’,那字里行間的殺伐之氣,即便貧僧身處九華,亦能感受到。”
李白身軀微震,眼中泛起痛苦之色:“那是我此生最后悔的抉擇……”
金喬覺嘆道:“世人皆困于貪嗔癡,深陷輪回苦海。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唯有心凈,方能超脫。”
李白望著搖曳的燈火,思緒飄遠:“大師可知我為何號青蓮?當年流放夜郎,途經白帝,見千畝白蓮盛開,潔白如雪,隨風搖曳,遂悟‘戒得長天秋月明,心如世上青蓮色’。只可惜,我空有報國之志,卻屢遭挫折,如今落得一身病痛……”話音未落,又是一陣劇烈咳嗽,鮮血染紅了手帕。
高雯急忙上前輕拍他后背,眼中含淚。金喬覺迅速取出一粒九華龍須草制成的藥丸:“先生服下此藥,可暫緩咳血。”
待李白氣息稍穩,金喬覺走向角落的木箱,取出一件赤褐色袈裟:“此乃新羅王室秘寶火浣布袈裟,可辟水火刀兵,已傳承三百年。”
當袈裟展開,奇異的景象出現了:織金紋路中,漸漸浮現出李白所作的《地藏菩薩贊》詞句:“本心若虛空,清凈無一物”。
“這……怎會如此?”李白與高雯同時驚呼。
金喬覺解釋道:“此句與佛法‘空性’相通。人心若虛空,不被世俗煩惱填滿,方能洞察萬物,尋得安寧。”
李白凝視袈裟,長嘆道:“我一生寫詩千首,飲酒萬盞,仗劍天涯,所求不過報國為民,如今卻……”
金喬覺將袈裟披在他肩上:“先生詩才絕世,卻被名利所困。正如這火浣布,看似尋常,實則非凡。”
夜色漸深,山風呼嘯。金喬覺安排李白在東崖禪寺安歇:“若有不適,拉動繩索,沙彌自會前來。”
“多謝大師,我會照顧好李公子。”高雯說道。
待金喬覺離開,李白坐在石床上,望著油燈出神。高雯在一旁輕聲說道:“李公子,早些歇息吧。”
李白卻難以入眠,往事如潮水般涌來。他披上袈裟,頓感一股暖意傳遍全身,咳嗽也減輕了許多。
夜半時分,窗外突然亮起奇異的青光。李白與高雯起身望去,只見九華山九十九峰,峰峰燃起幽幽青焰,宛如千盞明燈,卻不蔓延,將群山映照得如夢似幻。
金喬覺的聲音在虛空中響起:“此乃地藏菩薩‘地獄不空,誓不成佛’的愿力之火。先生詩中‘黃河之水天上來’,可知煩惱如烈焰,皆由心生?”
李白望著青焰,心中豁然開朗,靈感如泉涌,他取過竹杖,敲擊巖石,朗吟道:“琉璃光破幽冥界,金錫振開地獄門。忽見漫天青蓮炬,原是心頭未染塵。”
話音剛落,手中竹杖竟抽出新芽,嫩綠的枝葉在夜色中生機勃勃。李白見狀,仰天大笑:“我終于明白了!一切煩惱,皆由心起;若能放下,便是自在!”
高雯也被這神奇的景象震撼,眼中滿是驚喜:“李公子,這……”
李白看著她,笑道:“高姑娘,我一生求而不得,今日方知,真正的解脫,不在功名利祿,而在內心清凈。”
黎明破曉,第一縷陽光灑在九華山上,青色火焰漸漸熄滅。金喬覺現身時,頭頂寶冠虛影浮現,手持錫杖、寶珠,盡顯地藏菩薩法相。
李白與高雯連忙拜倒:“多謝菩薩點化!”
地藏菩薩微笑道:“非我度你,是你自度。詩才佛性,本是一體。你的詩篇,將度化無數有緣人。”
李白望著初升的朝陽,吟道:“朝辭白帝彩云間,千里江陵一日還。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此刻再誦此詩,心境已全然不同,充滿了超脫與釋然。
高雯也感慨道:“李公子,能見證你此番頓悟,實乃幸事。”
李白轉身,看著九華山壯麗的景色,又看看手中萌發新芽的竹杖,心中滿是新生的喜悅。他知道,自己的詩歌之路還將繼續,而這九華山的奇遇,這與地藏菩薩的因緣,必將成為他生命中最璀璨的篇章,也將化作筆下不朽的詩篇,流傳千古。
山間晨鐘悠揚,回蕩在山谷之間,仿佛在為這一場心靈的覺醒而頌唱。李白、高雯與地藏菩薩的身影,漸漸融入這九華山的晨曦之中,成為了永恒的傳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