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淵沒有立刻表態，他閉上眼睛，手指在帥案上輕輕敲擊著，在心中反復推演著這個計策的每一個環節。

許久，他才睜開眼，眼中已是一片決然。

“好一個攻心為上。”

他緩緩點頭，“就依你所言。世民，明日的戲，你來唱。建成，你負責約束三軍，只做威懾，不許妄動。魏征，城中散布謠言之事，由你全權負責，務必做得天衣無縫！”

“兒臣（臣）遵命！”三人齊聲應道。

大帳內的陰霾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詭譎而興奮的氣氛。一場看不見刀光劍影的戰爭，即將拉開序幕。

…………

長安城內，代王府。

年少的代王楊侑正坐立不安地在大殿里來回踱步。

他身上穿著與年齡不符的寬大朝服，更顯得他身形單薄。

城外唐軍連營百里，那遮天蔽日的旌旗和隱約傳來的喊殺聲，讓他整日心驚肉跳，食不下咽。

“衛將軍……衛將軍那邊情況如何了？”他顫抖著聲音問著身邊的老太監。

“回殿下，衛將軍正在城頭親自布防，唐軍今日只是在城外叫罵，并未攻城。”老太監躬身答道。

楊侑稍稍松了口氣，但眉宇間的恐懼卻絲毫未減。他畢竟只是個孩子，被皇祖父楊廣硬推上這個監國留守的位置，身邊除了幾個只會阿諛奉承的太監和文臣，再無可以依靠之人。

整個長安的軍政大權，都掌握在衛文升的手里。

他對這位戰功赫赫的老將軍，既依賴，又畏懼。

就在此時，一名內侍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

“殿下！殿下！唐軍……唐軍又在城下挑戰了！”

楊侑嚇得一個哆嗦，差點跌坐在地。“什么？他們……他們要攻城了嗎？”

“不……不是……”內侍喘著氣說道，“是唐軍的那個秦王李世民，在城下喊話，要……要和衛將軍說話！”

“和衛將軍說話？”楊侑一愣，心中升起一絲不祥的預感。

他連忙帶著一群太監和侍衛，登上距離城門最近的一座角樓，用望遠鏡向城下望去。

只見唐軍陣前，一員白袍小將，騎著一匹神駿的白馬，正是那名滿天下的李世民。

他沒有攜帶武器，只是勒馬立于護城河外，朗聲喊話。

城樓之上，須發皆白的老將衛文升按劍而立，面沉如水。

只聽李世民的聲音遠遠傳來：“衛將軍，久違了。想當年，家父在太原任職時，與將軍也曾數面之緣，對將軍之忠勇，至今仍是贊不絕口。何苦為一失德昏君，將一身忠骨埋于此地？天下大勢，已非大隋所有。將軍若肯歸順我主，我父必以國公之位相待，將軍麾下將士，也必妥善安置，共享富貴！”

衛文升聞言，勃然大怒，厲聲喝道：“李世民！你這亂臣賊子！休要在此饒舌！老夫食隋祿，為隋臣，生是大隋的人，死是大隋的鬼！想讓老夫投降，癡心妄想！有膽便來攻城，老夫就在此地，等著你們的尸骨堆滿這護城河！”

他一番話罵得是義正辭嚴，擲地有聲。

城頭上的隋軍將士聞言，無不熱血沸騰，齊聲高呼：“誓與將軍共存亡！誓死保衛長安！”

李世民在城下聽了，臉上非但沒有怒色，反而露出一絲意味深長的笑容。

他哈哈一笑，拱了拱手：“將軍忠義，世民佩服。既然如此，那便不多言了。只是刀劍無眼，還望將軍多多保重。”

說完，他竟真的撥轉馬頭，率領著陣前的唐軍，緩緩退回了大營。

角樓之上，楊侑看著這一幕，心中的不安愈發濃烈。

他不懂兵法，也不懂什么心理戰術。

他只看到了一個事實：敵軍的主帥，和自己的守城大將，在兩軍陣前“和和氣氣”地聊了半天，然后敵軍就退了。

這……這正常嗎？

“殿下，您看……”身邊的老太監察言觀色，湊上來小聲說道，“這李世民，對衛將軍似乎……過于客氣了些。”

另一名官員也附和道：“是啊，兩軍交戰，哪有這般說話的。這其中，怕不是有什么貓膩……”

楊侑沒有說話，只是臉色變得更加蒼白。

一個可怕的念頭，如同毒蛇一般，悄悄地鉆進了他的心里。

他死死地盯著城樓下，那個如青松般挺立的身影，衛文升。

這一刻，這位一直以來被他視為擎天之柱的老將軍，在他的眼中，似乎變得模糊而陌生起來。

而他沒有注意到，在他身后的人群中，有幾雙眼睛，正悄悄地交換著詭秘的眼神。城外的戲已經唱罷，城里的戲，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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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臨，長安城內卻比白日更加壓抑。

家家戶戶緊閉門窗，街道上一片死寂，只有巡邏士兵的甲葉碰撞聲，在空曠的坊間回蕩，顯得格外刺耳。

然而，在這片死寂的表象之下，一股暗流正在瘋狂涌動。

流言，就像長了翅膀的瘟疫，從城中最陰暗的角落里滋生，迅速蔓延到了每一個茶館、酒肆，甚至是王公貴族的府邸深處。

“聽說了嗎？今天城下，唐王二子李世民和衛大將軍聊了半天呢！”

“何止是聊了半天，我親戚就在城樓上當差，說那李世民對衛將軍客氣得很，跟老朋友似的！”

“嘖嘖，這可就怪了。兩軍交戰，哪有這么客氣的？怕不是……”

“噓！小聲點！不要命啦！我聽說啊，衛將軍早就跟李家有勾結了。他按兵不動，就是想等城里糧草耗盡，再把咱們一城老小，賣個好價錢！”

更惡毒的流言，則在權貴之間悄聲流傳。

“衛文升手握全城兵馬，代王殿下年幼，他這是想學那宇文化及啊！”

“可不是嘛！他今天故意在城樓上罵得那么大聲，就是演戲給咱們看的！實際上，他和李家早就談好了條件，就等著時機一到，殺了代王，獻城投降，自己當個開國功臣！”

這些流言，經過一晚上的發酵，到了第二天清晨，已經演變成了無數個版本，但核心內容都直指一點：守將衛文升，要叛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