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口一旦出現，便再也無法合攏。

“保護王妃！沖出去！”獨孤僧達一馬當先，渾身浴血，宛如地獄歸來的修羅。

他看也不看摔倒在地的裴行儼，目標只有一個——逃離這座死亡峽谷。

殘存的隋軍將士們，以那輛華貴的馬車為核心，組成一個環形的防御陣，如同一頭遍體鱗傷卻兇性不減的巨獸，向著谷口瘋狂地突圍。

獨孤嫣然早已在親衛的護衛下回到了車中，但那把帶血的匕首，依舊緊緊握在她的手里。

這是一場混亂而血腥的奔逃。隋軍不再試圖殺傷敵人，所有人的目標都只有一個，那就是沖鋒，用最快的速度沖出去。

沿途的瓦崗軍士兵被這股決死的氣勢所懾，竟不敢上前死戰，紛紛向兩側退避。

“廢物！一群廢物！”山坡上，裴仁基氣得暴跳如雷，他眼睜睜地看著隋軍從他的包圍圈中撕開一道口子，揚長而去，卻無能為力。

他的命令是活捉，屬下投鼠忌器，根本不敢下死手。

而對方，卻是招招搏命。

此消彼長之下，潰敗已成定局。

“爹！不能讓他們跑了！”裴行儼好不容易從馬下爬出來，灰頭土臉，指著遠去的隋軍背影，急切地吼道。

“追？怎么追？”裴仁基一腳踹翻了身邊的令旗鼓，怒道，“人家是騎兵，我們是步兵！等我們整好隊追上去，連煙都看不到了！傳令下去，收攏部隊，清點傷亡！”

他心中憋屈到了極點，卻又無可奈何。這一次，他敗了，不是敗在兵力上，也不是敗在謀略上，而是敗在了一個女人的膽魄和決絕上。

峽谷的另一頭，薛萬徹臉上的笑容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鐵青。

“一群飯桶！竟然被一個娘們給唬住了！”他狠狠地一拳砸在馬鞍上，“煮熟的鴨子就這么飛了！”

他的如意算盤，是等瓦崗軍和隋軍斗得兩敗俱傷，他再出來收拾殘局，輕松寫意地殺了獨孤嫣然，領功受賞。

可現在，獵物跑了。

“將軍，追不追？”副將小心翼翼地問道。

“追！給老子追！”薛萬徹怒吼道，“全軍上馬！就算追到天涯海角，也得把獨孤嫣然的腦袋給我帶回來！否則，我們都沒法跟太子交代！”

唐軍的騎兵迅速上馬，卷起漫天煙塵，向著獨孤僧達逃離的方向，緊緊地咬了上去。

然而，剛剛結束了一場大戰的瓦崗軍，潰兵散勇遍布山谷，嚴重阻礙了他們的追擊速度。等他們沖出峽谷時，獨孤僧達的部隊早已消失在伏牛山連綿的林海之中。

……

三個時辰后，一處隱蔽的山澗旁。

獨孤僧達的殘部終于停了下來。

劫后余生的騎士們，疲憊地靠在山石上，大口地喘著粗氣。

許多人默默地包扎著傷口，更多的人，則是在為死去的同袍擦拭著冰冷的身體，神情悲慟。

三千精銳出關，如今，還能站在這里的，不足八百。

幾乎人人帶傷。

勝利的喜悅蕩然無存，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悲傷和蕭索。

“噗……”

獨孤僧達再也壓不住翻騰的氣血，一口鮮血噴了出來，染紅了胸前的鎧甲。

在沖出重圍時，為保護妹妹的馬車，他的后背被一名瓦崗軍將領狠狠劈中，若非鎧甲精良，早已被劈成兩半。

“兄長！”

一只柔軟的手扶住了他，獨孤嫣然不知何時已來到他身邊，眼中滿是擔憂和自責。

她拿出隨身的金瘡藥，小心翼翼地為他處理著傷口。

“我沒事。”獨孤僧達擺了擺手，看著妹妹，眼神復雜。

有后怕，有驕傲，更多的，是一種釋然。

他一直以為，自己的妹妹只是一個養在深閨，溫柔賢淑的貴女。卻沒想到，在絕境之中，她能爆發出如此驚人的勇氣和智慧。

“你……剛才不該那么做的，太危險了。”

他嘴上責備著，語氣卻沒有絲毫的嚴厲。

獨孤嫣然為他包扎的手頓了頓，輕聲道：“我是夫君的王妃，也是你的妹妹。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你們為我而死，卻什么都不做。”

她抬起頭，看著兄長疲憊而堅毅的臉龐，一字一句地說道：“夫君將整個關中，乃至大隋的未來都扛在肩上。我雖是女子，不能為他征戰沙場，但也絕不能成為拖累他的累贅，更不能成為敵人威脅他的軟肋。”

獨孤僧達沉默了。

他從妹妹的眼中，看到了一種他從未見過的光芒。

那不僅僅是屬于一個女人的溫柔，更有一種堪比男兒的擔當與堅韌。

或許，只有這樣的女子，才配得上雄才大略的齊王殿下。

他忽然笑了，笑得有些慘淡，卻又無比欣慰。

“好，說得好！不愧是我獨孤家的女兒，不愧是齊王的王妃！”

兄妹二人相視一笑，之前所有的隔閡與擔憂，都在這一刻煙消云散。

短暫的休整后，嚴峻的現實再次擺在面前。

“將軍，我們的傷員太多，馬匹也損失慘重。而且……干糧和水也所剩無幾了。”副將走過來，沉聲匯報道。

“唐軍的追兵，應該就在后面。”獨孤僧達看著地圖，眉頭緊鎖。

他們雖然暫時逃脫，但危機并未解除。薛萬徹就像一條嗜血的瘋狗，絕不會輕易放棄。以他們現在的狀態，一旦被追上，就是全軍覆沒的下場。

原定的路線，是向南經南陽，再轉道江都。

但這條路，現在無疑是自投羅網。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獨孤僧達身上，等待著他的決定。

獨孤僧達的手指在地圖上緩緩移動，最終，停留在一個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地方。

“洛陽。”

“什么？！”副將大驚失色，“將軍，洛陽是王世充的地盤！我們去那里，豈不是……豈不是羊入虎口？”

“沒錯，是羊入虎口。”獨孤僧達的嘴角，勾起一抹瘋狂而大膽的弧度，“但你想想，薛萬徹會想到我們會去洛陽嗎？李密會想到嗎？越是危險的地方，往往就越安全！”

他抬起頭，眼中閃爍著賭徒般的光芒。

“最重要的是，洛陽城里，有我們的人！”

他壓低了聲音：“齊王殿下早有布局，洛陽守將段達、元文都等人，表面上聽命于王世充和楊侗，實則早已暗中與我們通過氣。我們去洛陽，不是送死，而是去點燃一把火！”

“傳我將令！”他的聲音重新變得鏗鏘有力，“全軍轉向，目標，東都洛陽！我們不走了，我們就在這中原的心臟，給他們送上一份大禮！”

這一刻，這支不足八百的殘兵，再次燃起了斗志。

他們的目標不再是逃亡，而是反擊！

一場圍繞著洛陽城的，更加兇險，也更加波瀾壯闊的風暴，即將在中原大地上，拉開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