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未明時,街道已泛起鐵銹色的光。穿校服的孩子背著晨曦上學,外賣騎手裹著夜色歸家,這座城市總在交替上演著相似的劇本。有人站在玻璃幕墻里俯瞰眾生,有人蹲在水泥臺階上數著硬幣,光潔如鏡的大理石地面上,永遠照得見兩種影子。
古玩市場的玉器在絲絨布上泛著幽光,當鋪柜臺后的金條卻裹著陳年血銹。這世間最干凈的錢往往生在泥淖里——清晨四點菜農指甲縫里的青苔,建筑工地鐵靴底凝結的泥塊,醫院走廊塑料凳上壓著的皺巴巴紙幣,都泛著經年累月摩挲出的溫潤光澤。反倒是那些躺在保險柜里的嶄新鈔票,總透著股消毒水般的刺鼻寒意。
暮色四合時分,寫字樓的燈光次第亮起,恍若懸在空中的水晶蜂巢。西裝革履的人們捧著咖啡穿行,衣襟殘留著昨夜酒局的濁氣。轉角巷弄里,白發老嫗支起煤爐炒栗子,鐵鍋里翻動的黑砂粒映著火光,像極了銀河里墜落的星子。兩種炊煙在空中交織,織就一張巨大的塵網。
我常在深夜看見佝僂的清潔工擦拭霓虹燈牌,他們的膠皮手套與廣告畫報上的鉆戒同樣閃爍;見過凌晨收攤的豆漿攤主,將鋼镚倒入鐵盒的聲響,清脆得勝過證券交易所的收盤鐘。當金融中心的電子屏滾動著天文數字,城中村的晾衣繩上,濕漉漉的工裝正在月光下悄然風干。
夜色最濃時,高架橋化作流動的光河。的士司機后視鏡里閃過千百張疲憊面容,每雙眼睛都盛著不同分量的月光。忽然明白古人為何將錢稱為“泉”,這叮咚作響的人間碎銀,原是從眾生額間滾落的汗與淚,在歲月長河里晝夜不息地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