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些蟲豸,注定與蝴蝶無緣;它們生來就屬于泥土與腐質之間,渾渾噩噩,以穢物為生,在甜膩的腐香中蠕動。
那些丑物,自以為是地藏匿于爛果朽葉之下,終日只知啃噬污穢。它們在黑暗中,竟也生出些虛幻的遐思,夢想著某日破繭成蝶,飛入云端。然而,它們卻不知自己身體里未曾藏匿過一絲一毫的蛻變之能,亦沒有半分的清高潔凈,只在腐臭里貪婪地攫取,在暗處無休止地鉆營。它們竟以為在污濁中也能暗暗滋長出翅膀的脈絡,在爛泥里也能織就出彩色的鱗片——它們竟如此天真地以為,在無邊的黑暗里匍匐久了,便也自然能飛了。
蝴蝶卻全然是另一番景象。它們翩翩而來,翅膀上攜著敦煌壁畫里飛天的飄帶,又閃耀著教堂彩窗上圣潔的光澤;它們飛動之際,翅尖抖落的金粉在光里浮游,若流霞,似碎金,在風里織成一片輕盈的幻境。它們輕靈而飄渺,不染塵泥,仿佛天地間光明的精靈,浮游在花叢之上,棲息在清氣之中,不沾半點濁氣。蝴蝶的翅膀,如同夢的薄紗,仿佛在昭示著某種純粹與高潔,亦如光明對于黑暗的某種沉默的審判。
可就在這燦爛蝶群之下,某個存在卻正蜷縮在霉爛的果實中,它一面貪戀著污穢中腐熟的甜味,一面竟也抬起頭來,癡癡凝望著空中飛舞的蝶影。它那粘稠的軀體,還帶著穢物的腥氣,可心卻早已飄蕩入那純凈的光華之中。它竟也幻想著,有朝一日能沖破這爛果的囚籠,抖落一身污濁,化作輕盈的蝶兒,飛向陽光。
然而,現實終究是現實,它不過是在黏液中編織著薄翼的童話罷了——那蝶翼的幻夢終究是水泡,是它自己口中吐出的一個又一個虛空的氣泡,在暗處翻騰,在臭氣中漂浮,終于無聲破碎。它卻全然不知,只沉溺在自造的幻影里,在污穢中做著飛升的美夢。
日光之下,蝴蝶的翅膀所承載的,乃是無數世代的蛻變與升華,是生命從混沌中掙扎出來的清澄。而蛆蟲們,縱然將頭昂得再高,也終究是沉淪于污濁的深淵里,它的幻夢愈是美麗,它的存在就愈顯出一種深重的荒謬來。
生命升騰的翅膀,只長在那些能忍過黑暗、脫盡濁穢的脊背上;至于那些甘心在泥淖里蠕動的魂靈,它們所謂的“蛻變”,不過是泥潭中一串串破碎的泡沫,浮起又滅盡——從未曾真正飛離過那命定的腐土。
當那蛆蟲在腐臭里做著羽化的幻夢時,它竟忘了:它生來本沒有翅膀,也永不可能生出翅膀,它的命運是深陷于污穢,而不是飛向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