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日之形貌,與四五年前相比,已恍如隔世。青絲剪裁,衣衫更迭,神情氣質乃至言語吐納,皆悄然翻覆,尋不見昨日痕跡了。
彼時,仿佛世界才初初掀開它溫存的一角,容我懵懂地探首張望。年輕的心未曾被冷風凍徹,未經世事之塵的侵染,目光里滿滿盛著未經雕琢的純粹與好奇。那時的快樂何等輕易——食堂一碗熱湯氤氳了冬夜寒氣,掌中游戲手柄微震的廝殺瞬間,抑或與密友圍坐徹夜傾談,那笑聲便足以驅散所有疲憊的云翳。天真是一顆未經雕琢的珍珠,飽含著清亮的光澤,無需打磨便自然折射出世界最初的善意溫存。
如今行路漸遠,步履間沾染了風霜的微塵,眉宇間沉淀著被歲月浸透的緘默。時光的刻痕雖賜予了應對世事的從容,卻也如無聲細雨,悄然漂洗去了那極易被點亮的純粹歡愉。那曾經的單純,竟已如珍貴之物被遺落于記憶的幽深角落。偶然翻檢,才驚覺那未經憂患的澄澈心境,竟是如此不可復得的寶藏。
多少深夜,獨對窗外。月光如練,悄然漫過窗欞,清輝灑落無聲,仿佛某種溫柔而古老的注視。往事恰如不期而至的潮水,驀然漫過心岸的堤防。一幀幀畫面悄然浮現:是那初春的操場奔跑,是夏夜長談里驟然響起的放肆笑聲,是秋日里分食一塊烤紅薯的溫暖……于是嘴角不自覺地輕輕揚起,梨渦里竟盛滿了此刻窗外的星輝。然而這片刻的沉浸,終被現實秩序那根無形而堅韌的絲線輕輕一牽,倏忽間便從往事的暖流里打撈而起,重新整理心緒,依舊要整肅行裝,奔赴下一程未知的遠征。
我們一路行走,一路拾取,一路拋擲。那件名喚“天真”的無價之衣,雖不再合身,卻如春蠶吐盡最后一絲精魄,將那份柔韌的絲線悄然織入今日之我——它化作心中一抹微光,縱使被世故風塵暫時遮蔽,亦會在某些月明如水的夜里,溫柔地提醒我們:所有曾經的純然歡愉并非虛妄,它們正是生命土壤里最珍貴的養料,無聲滋養著今日這棵雖不再嬌嫩、卻愈發堅韌的樹。
成長終究是一場盛大而不可逆的遷徙。當昔日那份清澈的歡愉,如晨露在陽光下消隱,我們背負起歲月給予的沉靜行囊,繼續前行。月光下回望,那被遺落的純真并非真的消逝——它已化作靈魂深處的礦脈,在每一個需要光的時刻,悄然為負重的心魂注入一股清泉般的溫柔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