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運總會將拐杖塞進某個失明者的掌心。這截被體溫浸潤的木質經絡,曾支撐過無數踉蹌的晝夜。可當盲人重獲光明的那一刻,指尖觸碰到的第一縷溫度,不是對拐杖的感激,而是急于丟棄的羞恥。就像范蠡泛舟五湖時,文種至死都不曾明白,為何助勾踐復國的竹簡終成了自己的裹尸布。
人性的褶皺里藏著太多暗紋。寒冬里炭火的溫度,總在融化時變成更刺骨的霜雪。白居易筆下“同是天涯淪落人”的相濡以沫,不過是江州司馬的醉后囈語。當琵琶聲歇,商船解纜,那個曾在秋月下共掬清淚的商人,轉眼就成了陌路。這不是薄情,而是人性天然的趨光性——我們總在追逐朝陽時,將昨夜的篝火灰燼踩進泥里。
最鋒利的刀鋒往往藏在溫柔的眼波里。《紅樓夢》中王熙鳳協理寧國府時,那些贊許的眸光在她失勢后都化作了淬毒的銀針。就像莎士比亞筆下的勃魯托斯,當匕首刺入凱撒胸膛的瞬間,“不是我不愛凱撒,而是我更愛羅馬”的宣言,不過是給私欲披上了錦繡外衣。
但或許我們該用更慈悲的目光丈量這幽微的人性。敦煌藏經洞的守門人王圓篆固然變賣了經卷,可那些在駝鈴聲中散落的典籍,終究讓斯坦因、伯希和的馬蹄將敦煌學帶向了世界。老子說“大道廢有仁義”,正是人性中自私與慷慨的撕扯,讓文明在毀壞與重建間螺旋上升。
王爾德在獄中寫下:“我們都處在陰溝里,但仍有人仰望星空。”當看盡世態(tài)炎涼后,或許更能理解但丁在地獄門前刻下的箴言——“入此門者,當放棄一切希望”,恰恰是要我們在絕望的深淵里,重新打撈希望的火種。那些被丟棄的拐杖,終將在某個風雨夜,成為另一個迷途者的北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