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瓏江灣。

燈光昏暗的客廳，穿著酒紅色露背絲綢睡裙的女人，抱膝倚坐在落地窗旁，眼神漠然望著窗外，雨被風揚起拍在玻璃上，模糊了窗外的風景。

忽的，大門處傳來密碼開鎖的聲音，女人眼眸微顫，而后，聽見腳步聲慢慢靠近，她垂下眼眸，再抬頭，眼中的漠然已變成關切，紅唇輕啟：“許先生，你來了。”

“嗯。”許由年手上拎著外套，望著她與蔣寧相似的眼和鼻，心下柔軟了幾分，看著她散落在肩頭的黑發，是和蔣寧截然不同氣質，又想起來，蔣安安今晚說的那句“女朋友”，許由年眼底多了幾分嘲然。

女朋友嘛？姜妮最多就是一個人偶，跟阿寧相似的劣質品。

他轉身走到沙發上，坐下長舒一口氣，口中輕輕呢喃：“姜妮……”

跟著他從地上起身的女人身體輕顫了一下，溫柔的杏眼望過去，發出一聲很輕的鼻音：“嗯？”

“過來……”

“我看您好像喝酒了，我去給您煮碗醒酒湯吧。”姜妮垂眸低聲說。

“過來。”許由年加重了語氣。

姜妮走過去，被許由年拉進懷里，他抱著她，在她脖頸間，深深吸了一口氣。

是和阿寧身上一樣的味道，淡淡的橙香。

“阿寧阿寧……”

姜妮僵硬著身子，聽著許由年的呢喃，知道他又想起了那個和自己相似的女孩，心下毫無感覺，只想趕緊逃離這個男人的懷抱，但他好像又醉了。

還真是會……

姜妮垂下眼眸掩著眼底的嘲弄。

裝模作樣。

姜妮被許由年抱在懷里，眼神放空望著拍打在玻璃窗上的雨滴和水跡以及玻璃上倒映著的兩人的身影。

姜妮不由想，這是她跟著許由年的第幾年？

好像是第三年了吧。

她扯扯唇角，自嘲一笑，三年前的姜妮估計打死自己都想不到，她有一天會選擇被男人包養，成為所謂的金絲雀。

其實乖巧如姜妮，也曾偷偷讀過言情小說，也幻想過自己的初戀，也許是陽光甜蜜的，也許是青澀的，但是沒想過其實有很多事情都是不容選擇的。

但初戀，許由年嘛？

姜妮不想承認，盡管這個男人曾經救她于水火之中，但是她不喜歡他看自己的眼神，傲氣不屑，像看個玩意。

感受著男人逐漸平穩有節奏的呼吸和松懈的力度，姜妮知道他睡著了。

每次都這樣，喝得酩酊大醉，然后看著她，一會露出一副溫柔如水的模樣喊她阿寧，一會又滿眼不屑，像個人格分裂，最后又抱著她沉沉睡去。

姜妮感覺自己像個玩偶。

她輕松掙開許由年的懷抱，沒了支撐，許由年往后倒下，躺在沙發上仍是沒醒，姜妮從房間搬出一床被子給許由年蓋上，看著他的睡顏，再三確定他睡著了，姜妮呼了口氣，繞到主臥的露臺去，雨已經小了，但是有風吹過時仍有雨絲落在臉上，姜妮打開藏在枕頭下的煙盒抽出一支細煙叼著，一手遮著風一手按下打火機，小小的火苗竄起點燃香煙，一縷青絲飄揚很快被風吹散。

姜妮借著吐煙的動作嘆息，煙霧散出去，她在其中看見了三年前皺著眉頭的自己，她以前最討厭煙味，但是在一切壓在身上的時候，好像只能借著吐煙的時候才能把壓力微微釋放，感覺神經得到片刻的放松。

姜妮站在露臺，感受著落在臉上逐漸細密的雨絲和微涼的風，微瞇起眼看著被雨水熄不滅的A市的繁華燈光，高樓與高樓之間的距離被透出的燈光填滿，看上去熱鬧但是冷清得不得了。

三年前也是雨夜，她蹲在便利店門口借著雨聲的遮掩崩潰大哭，手上握著的手機亮著醫院的繳費通知，剛滿二十歲的姜妮肩上扛著自己的前途和奶奶的命，在瓢潑大雨里絕望到不知該沖哪兒磕頭能求一條活路，雨水也狠心地砸在地上，污水飛濺打濕她的鞋襪，直到一雙被擦得干凈無塵的皮鞋停在她身前，豆大的雨珠落在勞斯萊斯的傘上，再沒有到處飛濺的污水會打濕她的鞋襪，一只骨節分明的手向她伸出，是自從在A大門口見過一面就開始追求她的許由年。

“姜同學，我想你可能需要幫助。”許由年朝她遞出手帕，在姜妮抬頭看向他時，他有一瞬失神，而后輕笑：“你奶奶的病，我可以幫你，你也可以繼續在A大上學。”

“你想要什么？我沒什么可以給你的了。”姜妮咽下哽咽，紅著眼眶警惕的看著許由年。

許由年伸手，姜妮下意識往后躲，帶著雪松香的手帕卻不容拒絕的替她擦去臉上的水跡，男人聲音淡漠：“我要你留在我身邊。”

姜妮沒有選擇的余地，在父親被誣陷入獄，母親為案子四處奔波卻不知所蹤的時候，她能做的選擇就只有帶著病床上的奶奶去另一個世界或者答應許由年。

其實不算太糟，姜妮指尖最后一點猩紅燃盡，她捻滅煙頭，轉身進房間。

起碼，許由年雖然看不起她，但也不是那種會強迫她出賣身體的禽獸，他只會要求她去學那個叫阿寧的女孩，但是又不能太像，因為阿寧不愛他，但是他想要看阿寧愛他的樣子，溫柔的樣子，在他每次想阿寧的時候，她得隨時等著哄著他，直到他睡著，第二天一聲不響的從這套房子里離開。

沒什么比這更好賺的錢了。

姜妮又回到客廳替許由年掖好被子，坐在地毯上倚著沙發，看著天花板，姜妮想，她得這樣到什么時候？

或許等奶奶好了，爸爸出獄了，媽媽回來了，一切都能好了，她又可以是那個在學校里每天鉆研習題和實驗，被導師贊不絕口的好學生了。

她突然有點羨慕那個叫阿寧的女生，她見過很多她的照片，有在國外校園和金發碧眼的同學一起玩笑的，有看著她穿著高定參加酒會的，見過她練習馬術時的英姿颯爽，也見過她站在禮堂發表演講時的閃閃發光。

那真的是一個眉眼跟她有些相似，很好很優秀的女孩。

她聽過許由年酒醉時講起的阿寧的舊事，那么聰明，那么勇敢的少女，好到姜妮覺得難怪她不喜歡許由年。

姜妮知道干她這行的叫替身，但是她看著自己與阿寧相似的眉眼，手機一次一次打開自己曾經獲獎的文章，她覺得其實她們都同樣優秀，如果可以，她還真的挺想認識這位叫阿寧的女孩。

算了。

姜妮合上眼。

明天得去醫院看看奶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