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月背著兩個包袱,走到巷子口將阿母的牌位遞給真叔母。哭著叩頭“叔母大恩,疏月無以為報”
真娘子將她扶起來,小心的用帕子給她擦了淚水。將手里的包袱送上去“拿著,叔母無能幫不了你許多。你且安心做事,少不好前程知道嗎”
疏月連忙點頭,跟著真娘子去了碼頭。
不多時,她被送上了船。臨走時,疏月暗自偷偷打量真娘子。只見,真娘子拿著兩吊錢送上去。那些好話,說的那女子眉開眼笑。只是眼神飄忽不定,見她回頭又紅了眼。
疏月跟著進了一間大通鋪,一眼瞧去很是驚訝。二十多個十來歲女孩坐在床上,有的喜上眉梢、有的傷心不已。
或是真娘子的緣故,她倒是分了個靠窗靠墻的好位置。
疏月連忙福禮,感激道:“多謝姐姐”
等人走了,她十分疲累的坐上去。將包袱里的一張布包著三個包袱,這才開了窗戶看著江水發呆。
因著一屋子里的女子她一個都不認識,便多打量了一旁哭哭啼啼的小丫頭。
或是因著周氏,她看著哭哭啼啼的小姑娘。心里有些膈應,于是靠著墻角假寐起來。
午時一刻,七八個婆子跟著領路的女子抱著像是讀書人用的箱子進門。
“奴家桃紅見過諸位姐妹,奴家是國公府家生子。如今受國公夫人的授命,前來選院前婢女。往后還請各位照拂了”
說著,幾個嬤嬤眼神伶俐的掃過眾人。
身后的仆婦指了包括疏月的十個十歲左右的小丫頭,拍拍手示意她們上前。
“見過桃紅姑娘”
如今這屋子里的還沒有品階,所以桃紅稱的上這一聲姑娘。
桃紅連忙擺手:“來日,還要姑娘們照應我呢。哦,這是內院管事趙娘子。管著女公子和夫人們的奴婢采買,如今你們這一批都是選去太夫人房里伺候的”
趙氏身著黛紫瑞錦紋半臂配雪青紗裙,蹀躞帶懸鑰匙組,綰拋家髻插銀算籌簪,耳垂賬本形珥珰,腕套錯金珠算。
這幅摸樣倒是有城里貴婦人的摸樣,只是眼神過于精明少了神韻。生的一張死魚臉,叫人看了害怕。
“可有識字的”
聞了此言,十個丫頭里有六個出了列。趙氏看了,自是滿意的點點頭。
隨后又道:“可有會算賬的”
這回,也只有疏月和一個臉圓的喜慶丫頭出列。趙氏嘆氣,又問了繡花等本領。
疏月自是不再出頭,這可是她看家的本領。若是給人當了刺繡丫頭,這輩子都是繡娘的命。
想起生母,疏月趕緊搖搖頭。
只待片刻,十人領著手提箱子和鑰匙被揮退下去。疏月趕緊將銀錢和繡籍放進去,留了衣物的包袱蓋著箱子。
又跟著周氏選出的十個二等丫鬟背著包袱提著箱子走出去,與那十三個三等奴婢分開住。
這次倒也是靠窗靠墻的隔開木板有了隱私,叫疏月松了好一口氣。
又去仆婦那領了兩套衣服首飾,一件櫻草黃直領對襟衫,杏紅訶子裙加上梳妝盒和一對耳墜子。
另一件是鴉青直裰式罩衣,內襯雪紙色襯袍。配了白玉鐲和金戒子。
這番財大氣粗,倒是叫十個丫頭倒吸一口涼氣。
疏月暗中聽了旁人的打探,聽見五十貫可以贖身頓時喜笑顏開。待船開了,她竟是半點不知。
仆婦進門告知幾人,休息一日后。在船上卯時開始學習各處規矩,姑娘們需身著鴉青直裰式罩衣,內襯雪紙色襯袍。
疏月第二日睡的昏天暗地,午后才悠悠醒轉。拿了一貫錢放在衣襟里,去了二層的廚房處。見著廚房管事娘子暗自塞了十枚銅錢上去,“勞煩娘子了”
婆子笑的眉開眼笑,想來今日沒少收錢。不多時拿了兩個肉菜和一碗米飯遞出來,吩咐洗碗的小丫頭帶著去隔間里吃。
小丫鬟笑著推開門簾,里頭空無一人。疏月滿意的拿了兩枚錢給她,“不知是娘子寬宥,還是慣例。你拿著買糖吃,別客氣”
“娘子說的哪里的話,這地方本就是安排你等吃飯的地處。不過是仆婦心思巧妙,這才有了小隔間的說法。上頭娘子都是同意的,娘子放心”
疏月點點頭,開了窗戶看了滔滔江水。難得心安不少,不多時竟將吃食吃了七八成就要回去。
“姜娘子,陳娘子請”
這好似是和她同住一屋的女子,就要出去。就聽姜娘子道:“方才我與門前的小丫頭說話,瞧見我旁邊的那隔壁的張氏鬼鬼祟祟的。果然不出片刻,拿著一吊錢不知哪尋來的糕點送去趙娘子屋里了”
疏月透過門簾瞧見兩人去了隔壁的小屋,她便回了屋里開了窗聽腳跟兒。
只因這墻乃是松木做成的,許是有人偷工減料這才叫她瞧出來。
若不是因此,那就是有人故意為之。只怕是,這吃飯的地處,不只是她聽見了。
“國公府瞧著是出了什么事兒”
“姐姐,這話怎么說。”
“不怕你笑話我,我嚴君死前也是童生。若不是族人狠心,我家也算上殷實人家了。可恨我阿母軟弱,弟弟年幼。索性走前族里因了名聲,將我送了這來”
“我怎會笑姐姐,說起嚴君。我家嚴君也是童生,只是家境著實不好。嚴君病重,怕我后母將我賣去不見人的地處。”
“這便是關鍵處,我們這十人里六家是童生。四家是秀才,可見這哪是選奴婢”
不知怎么,那處竟停了幾秒這才說話。
“姐姐可知那太夫人的美名,如今怕是尋許多美婢候著送去議親。可見,這哪是什么好出處。咱們白白給人做棋子,將來哪里會有命贖身回家呢...”
說著,想是那姜娘子哭了。后續,自然是一旁的人安慰幾分。
疏月臉色很是蒼白,看著滔滔江水。她心里,不知為何復雜的很。
......
與趙氏學了許多規矩,疏月不打頭目也不落尾的。
規矩無非是行,走,目,聽話四種。
從前她也常在書里瞧見過,真正輪到她又是另一種境界了。
七月下旬,這一個月的水路終于到了沔陽地處。
眾人提著箱子出了門,垂目而行。
“怎么還不來“
眾女聞此佳音紛紛望去,趙娘子的臉上也是慈愛了幾分。疏月等人心下正在猜想,莫不是家中的七公子?
就見著一個俊俏郎君斜倚在青石欄桿上,腰間的一枚鎏金鈴鐺隨著他晃腿的動作叮當作響。他今日穿了一件墨色窄袖胡服。衣袖上卻繡著暗銀回紋,乍看樸素,細瞧卻是上好的吳綾。
不知在等誰,嘴里嘀咕著,指尖不耐煩地敲著欄桿,一雙琥珀色的眸子在落日余暉下亮的驚人!
趙氏斜眼回去打量這些女子,瞧著眾女瞧見了也只是低下頭等她走下船。心里滿意了幾分,又心想著“不愧是書香門第出來的,與普通奴婢倒是機靈”
于是她臉色也好了不少,回頭笑道:“那位啊,是寧郎君。郁林寧氏的嫡系分支的郎君,機緣巧合得了太夫人的喜愛自小養在膝下。與咱們府里的七郎君作伴讀,瞧著他是伴讀小廝。只是不然,說起來...其余幾方的庶子見了他都要客氣三分的”
疏月暗自打探,郁林寧氏。莫非是十年前,被南越侯陳峒滅門于嶺南臨賀郡的那一支寧家?
沔陽謝氏與郁林寧氏曾是姻親,這位寧郎君怕是謝氏的哪位閨中密友或是姐妹的兒子也說不定。
疏月見趙氏高興,與其他人一般望去。
正巧,寧昭想起身瞧船來了沒有。他一眼望去,只見著一群女子如畫一般站在遠處。忽的一雙清澈的雙眸映入眼簾,不似其他女子的愛慕。倒是生出了幾分憐憫?
只是那女子身量單薄,眼睛里的倔強真是像極了一個人.....
他自認自己生的俊俏,就如太夫人常夸贊的“我兒真是眉如劍栽,鼻梁高挺,偏生了一副見人就笑的雙眸,活脫脫就是個狡黠的小狐貍”
偏生怎么在她眼里,就要憐憫了幾分。
寧昭自是想不到,一個婢女能通政史推測家事。直到后來,他也不得不佩服她的才能。
疏月總覺得那人看的是自己一人,難道她是錯覺了?轉身一瞧,趙氏笑的眉眼彎彎一副受寵樣子。好不稀奇,眼睛快要長針眼了。
眾人已然上岸。
遠處,一艘漆著唐家族徽的船只靠岸。寧昭眼睛一亮,猛地直起身子,鈴鐺嘩啦響動。引的周遭的人側目,他渾不在意三兩步跳下臺階,靴底濺起水花沾濕了衣擺也顧不得擦拭。
唐家七郎唐懷舟下船時,第一眼就瞧見寧昭那張笑的過分燦爛的臉。
“阿昭”
因著此時兩人未及冠,便以字相稱。唐七郎嗓音溫潤,如玉相擊。
他生的一副溫潤如玉的清俊摸樣,一身白廣袖袍,腰間只懸著一枚青玉禁步,行走時連衣擺的弧度都恰到好處,端的一副世家風范。
“唐七郎,你可算是回來了,再不回來。我都要騎馬去吳郡尋你去了,太夫人前日就想派人去吳郡撈你回來呢...”
寧昭笑嘻嘻跑過去,先是作揖行禮。就要去勾著他的肩膀。
唐七郎微微躲避那雙臟爪子,只是眼里盡是柔和的笑意。
寧昭也不惱,傻笑著收回手。轉身從袖中摸出個油紙包,獻寶似的遞上去:“諾,剛買的蜜餞,知道你一路上肯定沒吃好”
唐懷舟垂眸一眼,嫌棄的沒接:“太甜”
“嘖,還挑三揀四”寧昭撇撇嘴,自己捏了顆杏脯丟進嘴里。含糊不清道:“那你待會可別搶我的”
唐懷舟失笑搖搖頭,卻在他轉身時抬手,輕輕拂去他肩頭的一片落葉。
疏月看的有些羨慕,心里不自覺想起安兒。也不知他有沒有哭鬧,有沒有挑食。
“你不在的時候....”
趙氏是外院采買,自然是不能上前請安的。何況她是國公夫人端溪葛氏的陪嫁,與七公子理應避讓才對。
待人群走遠,謝氏領著十個二等丫鬟上了馬車。另外的跟著走回國公府內,并且只能走后偏門的小門里過。
只是走了一段路分開走了。
謝氏帶著人進府里,一路上疏月等人都不敢抬頭。只能用余光打量府里的花草,自然是開了眼界。
謝氏帶著人過了三四個抄手游廊繞過前院,又走了兩個垂花拱門和花園去了后院。
十人停在國公夫人的蘅香苑不遠處的極小的院子里,趙氏開始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自有六七歲的丫頭為她凈手,凈面。
疏月等人足足在門外等了一刻鐘,見著她換了一件內似的裙擺帶著她們去正院。
趙氏做低姿態,跟著正院的仆婦娘子進門。疏月等人只是不敢懈怠,在院子里等候傳喚。
趙氏跪在五色瓔珞簾外,額間貼著地方的忍冬紋。“回稟夫人,奴婢趙氏。今日方才歸來,揚州城添置的十個婢子在外聽候吩咐”
葛氏今日身著天水碧高腰破裙,外罩月白紗縠半臂,裙擺繡銀線蜻蜓點水紋。頭戴白玉雕蓮蓬禁步,臂挽藕絲披帛,鬢邊斜插一支翡翠荷葉簪。
這番打扮,本就貌美嬌柔的容貌更甚三分。
此刻她正靠著榻假寐,身旁自有大丫鬟忍冬拿著美人錘為她捶腿。
片刻后,她揮手讓丫鬟掀開簾子。朱唇未語先笑道:“君姑菩薩心腸,想必你也是選了頂好的頂上。容貌才情自不必說,定要安分守己的。莫要讓君姑,再操勞了君姑才是”
趙氏雙手交疊放在額間回道:“自是有些小聰明的,想是太夫人會滿意的再有,太夫人特意選了身家清白有些才情的女子,想是見了年輕的也不自覺就年輕了幾歲“
這話仔細聽又不是一回事,可葛氏卻滿意的笑了接過籍書。
“今日,是七爺回府的日子。他求學辛苦,今日全家定要團聚一番。備著菜色,找個仆婦尋老夫人的示下”
外面的管事娘子急忙拿著玉簡出門,留的趙氏獨自跪在地上等著葛氏傳喚。
“趙氏!你膽大包天,竟私下貪墨!”
葛氏似笑非笑看著她,趙氏膽子都快嚇飛了。還沒說話,外面一聲嬌俏的女聲傳來。
“婢大義滅親,然終是沒能看著義母。還請大夫人從輕處罰,莫要打殺了義母”
趙氏不敢相信的看著這一幕,然,小桃紅又道:“船只內的內事許多,想來是義母的疏忽,還請,還請夫人明察秋毫”
葛氏自然順勢而下,“那就罰她打了五板子,去做個粗使漿洗婆子,太夫人房里前日才去了一個領頭的管事。你如今,將功折罪的補上豈不是更好”
趙氏心灰意冷的磕頭,最后被幾個仆婦拖下去打板子。臨走時,瞧見小桃紅那張可恨的嘴臉。
心道:“果真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