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正午,日頭正毒,蟬鳴透過雕花窗欞鉆進來。
那位總沉默寡言的中年女仆,今日卻破天荒地多添了幾分急切,推門時紗裙帶起一陣風,案上的宣紙都跟著顫了顫:
“小姐,夫人請您去外宅大廳。”
方蘇瑤踩著軟緞繡鞋,穿過九曲回廊。
遠遠望見大廳里,母親林硯雪坐在紅木椅子上,正用銀匙攪著青瓷碗里的銀耳羹。
一旁的錦袍青年微微佝僂著背,抓著筷子有一口沒一口的吃著,發間還沾著未化的雪粒。
小丫頭方清歡像只蹦跶的小兔子,正踮著腳往他懷里塞桂花糖,沾著糖霜的手指在他衣襟上印出星星點點的痕跡。
待走近些,方蘇瑤才看清青年的模樣。
他不過十八歲上下,年齡應該和自己差不多。眉眼間卻凝著不屬于這個年紀的沉穩,鼻梁高挺如刀削,嘴唇抿成一道堅毅的線。
偏偏右邊臉頰生著大片蝶形紅痣,像是有人潑灑的朱砂,在蒼白的皮膚上格外刺目。
青年一臉疲憊,察覺到腳步聲,青年慌忙拿起桌子上的黑金面具戴在臉上,動作卻慢了半拍,殊不知方蘇瑤已經看的真切。
“二妹,你的傷可好些了?”
方承凜的聲音像是從胸腔深處擠出來的,低沉又帶著幾分生澀。
他垂眸望著茶盞里打轉的茶葉,長睫在眼下投出小片陰影,
“又聽聞你凝聚了氣海……恭喜你。”
方蘇瑤望著兄長緊繃的肩線,她上前兩步,裙擺掃過青磚:
“哥哥,我的傷已經好啦,你摘下面具吧,在我面前不必如此。一家人,哪有那么多忌諱?”
美婦人林硯雪也笑著伸手,將方承凜按回檀木椅:
“你妹妹說得對,這府里還能有誰嫌棄你?”
方承凜喉頭滾動,猶豫片刻,終于緩緩摘下黑金面具。
午后的陽光斜斜照進來,紅痣在他臉上鍍了層金邊,倒像是古畫里的朱砂印。
他捧起白瓷碗,卻只是用筷子尖戳著飯粒,數著數往嘴里送:
“……今日的米飯,蒸得比往日軟些。”
屋內陷入尷尬的寂靜。
方蘇瑤咬著筷子,看著兄長耳尖慢慢泛紅,突然覺得有些好笑。
“咳咳”
林硯雪輕咳兩聲打破僵局,“你這孩子,從小就不會說話,許久不見自己的妹妹,就沒什么想要說的嘛?”
方蘇瑤看見自己哥哥那呆呆的表情,趕忙接話,不讓氣氛更尷尬。
她眼睛亮晶晶的:“哥哥,我契約戰獸卷軸了!”
“嗯?”
方承凜的筷子頓在半空,黑眸里閃過一絲驚訝,
“這件事母親同我說過。你契約的是什么類別的戰獸?”
方蘇瑤心中暗想自己這個哥哥總算找到話題了。
“哥,我還沒有契約戰獸呢。”
方蘇瑤吐了吐舌頭,“我就想找個長得可愛的戰獸。”
方承凜輕嘆了口氣,指尖無意識摩挲著碗沿:
“我目前契約了兩只戰獸,火系的焚天虎,還有強化系的撼岳玄龜。”
他垂眸望著碗中漸涼的飯粒,聲音低了幾分:
“至于太好看的戰獸……我求學時專攻偏門術法,總被同學視作異類,后來實在覺得學無所獲,便隨父親去了邊境。”
不等方蘇瑤開口,方承凜繼續思索片刻道:
“前些日子在邊境,我倒是遇見一只。”
他從袖中掏出個古樸的卷軸,邊緣還纏著干枯的藤蔓,
“這是一次性契約卷軸,不占名額。”
隨著卷軸展開,赤色火焰驟然騰起,化作一只三寸來長的狐貍。
它蓬松的尾巴上躍動著金紅色的火苗,琥珀色的眼睛像浸了蜜,爪子踩在方蘇瑤掌心時,竟燙得她指尖發麻。
“這是赤火狐,”
方承凜難得露出一絲笑意,耳尖卻還是紅的,
“雖等級低,但血氣海稀有。師傅在邊境守了幾十年,也只見過三次。”
方蘇瑤早已把狐貍摟進懷里,毛茸茸的尾巴掃過脖頸,癢得她直縮脖子:
“我喜歡!太喜歡了!”
方承凜屈指輕彈,赤火狐化作流光沒入契約卷軸,他瞥見方蘇瑤下意識向前探身的動作,連指尖都還保持著想要挽留的弧度。
少女望著空蕩蕩的掌心,眼尾微微下垂,活像被搶走玩具的幼獸。
方承凜喉間溢出一聲輕笑,指腹無意識摩挲著卷軸邊緣的紋路。
“二妹莫要心急,”
他刻意放緩語調,將卷軸妥帖收入袖中,
“一會吃完飯后,我們去你住的庭院,到時候教你契約戰獸。”
他邊說著邊從袖中取出個小巧的琉璃瓶,琥珀色的液體在瓶中輕輕晃動,
“這是邊境特有的引火蜜,赤火狐最是喜歡,屆時當作見面禮給它,保管比你盯著瞧上百眼都管用。”
見方蘇瑤眼睛瞬間亮起,像被點燃的燭火。
正鬧著,一旁的小丫頭方清歡突然站到椅子上,伸長筷子去夠遠處的熏魚。
小身子搖搖晃晃,像棵被風吹彎的樹苗。方蘇瑤瞳孔驟縮,幾乎是本能地沖過去。
她飛身撲救的姿勢帶著幾分太初劍訣的影子,衣袂翻飛間,穩穩托住了妹妹的小腦袋和圓滾滾的屁股。
慣性帶著兩人在地上滑出老遠,青瓷碗摔在地上,濺起的湯汁在青磚上綻開朵朵白花。
“二姐好厲害!”
方清歡毫發無損,反倒咯咯笑著摟住方蘇瑤的脖子,
“像會飛的仙女!”
林硯雪又好氣又好笑,抄起藤條作勢要打:
“還不快下來!成何體統!”
小丫頭吐了吐舌頭,麻溜地跳開,轉眼就跑得沒影了。
方蘇瑤拍了拍身上的灰,這才驚覺自己的變化。
往日跑兩步就喘的身子,此刻竟輕盈得像只燕子,剛才那一連串動作行云流水,連她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太初劍訣……果然名不虛傳!
方承凜不知何時走到她身邊,目光落在她微微發紅的手腕上:
“二妹平日都在修煉戰技?”
他頓了頓,聲音里帶著幾分贊許,“方才那反應,連我都不及。若再契約一只強化類戰獸,實力必定更上一層樓。”
林硯雪心疼地替方蘇瑤整理凌亂的鬢發,玉手擦過女兒泛紅的臉頰:
“阿瑤,修煉戰技是好事,但如今凝聚了氣海,還是要以功法為主。莫要本末倒置,誤了前程。”
方蘇瑤點頭默認了媽媽的話。
她也知道赤霄王朝根深蒂固的修行鐵律——氣海為尊,萬法歸源。
世人皆道,修煉戰技者如螢火,縱將招式練得千般精妙,在氣海修士的雷霆手段下也不過是螳臂當車。
就像大漠里的胡楊再堅韌,終究抵不過修士抬手間的沙暴。
而契約戰獸的召喚者,即便能驅使上古兇獸,也難逃“寄人籬下”的詬病,畢竟再兇猛的戰獸,也只是手中的利刃。
唯有氣海修士,以天地靈氣為引,將功法修煉至大成,方能握雷霆、掌乾坤,站在修行的巔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