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緩緩放下酒杯，目光微斂。他已察覺，方才那位自稱李輔國(guó)之侄的公子言辭間雖恭敬有禮，卻暗藏玄機(jī)。那句“家叔久聞先生才華”更似一記試探，如蛛絲纏繞，悄然收緊。

廳堂之內(nèi)燈火通明，金樽玉液羅列案上，眾人談笑風(fēng)生，卻皆是世家子弟，衣袖翻飛間盡顯貴胄氣度。李白心知自己已是眾矢之的，既是追捧的對(duì)象，亦可能是獵物。

“李某才疏學(xué)淺，豈敢妄稱高才？”他淡然一笑，語氣不卑不亢，“詩(shī)為心聲，若能得諸君共鳴，自當(dāng)傾囊以授。”

話音未落，一人拍掌而起，笑道：“先生果然豁達(dá)！某早聽聞《太白遺韻》乃千古奇書，不知可否讓在下等一睹真容？”

此言一出，廳中數(shù)人紛紛附和，或曰“愿觀其妙”，或道“渴求指點(diǎn)”。語笑喧嘩之間，卻隱隱透出一股壓迫之力。

李白神色不變，執(zhí)壺斟酒，緩緩道：“詩(shī)冊(cè)尚未整理完畢，恐難示人。”

“呵。”先前那人輕笑一聲，眼中閃過一絲譏諷，“先生莫非怕我們偷去不成？”

廳堂內(nèi)頓時(shí)靜了一瞬。

李白抬頭，目光如電掃過眾人，最終停在那位公子身上。他端坐不動(dòng)，杯中酒液微微晃動(dòng)，映著燭光，泛起血色漣漪。

“詩(shī)無價(jià)，非為謀利。”他緩緩開口，語氣低沉卻字字如鐵，“若諸君真心愛詩(shī)，李某自無不獻(xiàn)之理。但若另有所圖——”

他頓了頓，舉杯輕晃，杯中紅影流轉(zhuǎn)，仿佛夜雨橫斜。

“寧可醉死花間，也不愿墮入樊籠。”

話音落地，滿座皆寂。

忽有一人輕笑出聲：“好一個(gè)‘寧可醉死花間’！果然不愧是李白。”

笑聲戛然而止，那人站起身來，拱手道：“李某，李輔國(guó)之侄，家叔久聞先生才華，欲引薦于朝堂之上。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此言一出，四座皆動(dòng)。

李白心中微震，表面卻不露分毫。他已知曉，這并非一次尋常的文士聚會(huì)，而是權(quán)勢(shì)交織下的試探與收編。李輔國(guó)者，宦官也，位極人臣，權(quán)傾一時(shí)，其侄今日設(shè)宴，顯然是受命而來。

他緩緩放下酒杯，正要答話，忽覺廳堂深處傳來一陣異樣的氣息。

那是一扇緊閉的門，雕花檀木，厚重?zé)o聲。此前他便留意到不斷有仆從悄悄出入，腳步極輕，神色卻皆惶然不安。此刻廳中寂靜，反倒顯得那扇門后更加神秘莫測(cè)。

“李某不過一介布衣，何德何能讓貴人垂青？”他避而不答，反將一軍。

李輔國(guó)之侄嘴角微揚(yáng)，似笑非笑：“先生何必自謙？圣上近日讀罷先生詩(shī)句，亦贊不絕口。若能借我等之力引薦，未必不能重歸翰林。”

此話分明是在點(diǎn)破——你曾供奉翰林，如今又怎會(huì)甘于寂寞？

李白心念急轉(zhuǎn)，忽然聽得門外傳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

廳中眾人皆是耳聰目明之人，立時(shí)察覺異樣。

只見一名身披玄衣之人緩步進(jìn)入廳堂。

身形瘦削，面容半掩于陰影之中，只露出一雙深邃如淵的眼睛，幽黑如墨，令人不敢直視。他步伐緩慢卻穩(wěn)健，每一步都似踏在人心之上，令四周燈火都為之黯然。

廳堂之內(nèi)，氣氛驟變。

原本喧鬧的席間頓時(shí)鴉雀無聲，連酒壺傾倒的聲音都能清晰聽見。

“這位是……”李白低聲問道。

李輔國(guó)之侄神情一肅，壓低聲音道：“我家主人特請(qǐng)來的貴客。”

李白心頭一凜，此人身份不明，卻能在如此場(chǎng)合現(xiàn)身，顯然地位非凡。

那黑衣人緩步至廳中央，目光緩緩掃過眾人，最終定格在李白臉上。他嘴唇微動(dòng)，聲音沙啞卻極具穿透力：

“李先生，久仰。”

李白抱拳還禮，目光銳利：“閣下是誰？”

黑衣人未答，只是抬起右手，輕輕一揮。

兩名仆從立刻上前，捧著一只漆黑木盒，置于案幾之上。

蓋啟之時(shí)，一道寒光乍現(xiàn)。

盒中竟是一柄短劍，劍鞘古樸，隱約可見銘文篆刻，似乎來歷非凡。

“此乃先祖所鑄，名曰‘紫霄’。”黑衣人淡淡道，“今夜贈(zèng)予李白先生。”

李白眉頭微蹙，未伸手接過。

他能感覺到，這劍絕非普通贈(zèng)禮，而是一種隱晦的威脅。

“閣下厚愛，李某實(shí)不敢當(dāng)。”他緩緩道，“李某素來仗劍游走江湖，并無歸屬之意。若留此劍，恐辱沒傳承。”

黑衣人沉默片刻，忽而輕笑一聲：“先生果然伶俐。”

他轉(zhuǎn)身，緩步向廳堂深處那扇緊閉之門走去。

眾人目光追隨，只見他把手按在門環(huán)之上，稍作停留，隨即推門而入。

門開之際，一股陰冷氣息撲面而來。

廳堂之外，風(fēng)雨初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