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時初這才忙完，這一天衛去疾站得腿肚子都在發顫。

胳膊也已充血，右胳膊足足腫了一倍，脹得難受。

只覺得身體被掏空，心里卻填得滿滿的。

菜也沒空去買，幸好掌柜仁義，送了些今日未賣出去的饅頭，約摸有幾十個。

想來是夠吃三天了。

一手拽著扁擔，一手牽著去病，背著包袱，頹廢的朝著家中走去。

去病今日倒是吃了個爽，掌柜媳婦兒見去病長得可愛，足足投喂了一天。

估摸著應該是不會餓了，自己回家啃兩個饅頭，早點睡了算逑。

走到巷子口，衛去疾察覺到有些不對，身后好像有腳步。

一瞬間冷汗直流，今日還是有些太跳脫了。

怕不是那讓那李參軍記恨上了。

不，他特娘的肯定恨死了。

這狗日的開封府，這么快就把他放出來了。

還講不講公平正義了!

律法都被吃進肚子里了。

衛去疾仔細思考著，雙手不自覺的用力。

去病只覺得左手有些痛，皺起眉頭看向衛去疾。

“去病，一會我放手你就跑去吳大叔家，求他帶你去曹府找曹評。”

他會護你周全的，我不是個稱職的哥哥，衛方，我要失約了。

去病不知發生了什么，只覺得氣氛有些不對，眼眶不自覺的蓄滿了淚水。

衛去疾緊緊了左手的扁擔，松開了右手，順勢一推，轉過身去，大喊道:“跑!”

發現情況有些不對，是兩個流民，應當不是李參軍那個狗貨。

一個頗為雄壯，一個只是尋常個頭。

擠出笑臉兒，輕聲道:“兩位好漢，我真沒錢了。”

說完把手伸進懷里，取出荷包，打開，向下倒了倒。

“真沒有了，一文都沒有了。”

“噗通~”

衛去疾有些錯愕，這，這什么情況?

碰瓷?

仙人跳?

可我啥都沒干啊！

誹謗，我要告你誹謗我呀!

兩人直接跪倒在地，露出身后的孩子。

原來不是倆，是三。

場面頓時有些尷尬，去病走上前，握緊他的手。

衛去疾低下頭，這才發覺去病沒有跑，輕輕摸了摸去病頭上的小揪揪。

拉著去病走上前，便要扶起兩人。

“二位，這是何意?快起來。”

衛去疾用力扶著，可兩個漢子不知為何那么沉，都沒動一下。

只得作罷。

倆漢子拉著那小孩子也跪下，沉默不語，只是一直磕頭。

衛去疾從未見過這景象，是不是應該還一個?

當下便要跪下，卻被兩個漢子拖住。

掙扎不開，只得作罷，無奈道:“兩位好漢，有什么話咱直說，都是爺們，不用整這一套。”

兩漢子對視一眼，一人開口道:

“恩公，今日多謝，俺們是開封府陳留縣人，家鄉發了大水，俺們吃草，吃樹皮，鄉里實在是沒得吃了，這才來到汴梁。”

“俺們一路走來，俺娘在家里就餓死了，俺爹走到汴梁門口也死了，就剩俺們三兄弟了。”

那漢子拉著那孩子，紅著眼，啞著道:“郎君，您是良善人，俺們來汴梁已經好幾天了，可沒人看得起俺們，俺們天天喝地溝水，跟野狗搶食，連乞丐都朝俺們吐口水。”

“您是第一個給俺們飯吃的，俺知道不該這樣，可俺弟褚三還小，俺兄弟兩在這汴梁不知還能活幾日，俺們不怕死，就怕俺弟，他還小，他不該死啊！”

“恩公，俺知道你心善，俺想把弟弟賣給你，為奴為仆都好，只求給他一口飯吃，俺弟弟吃的可少了，啥活都會干，求求恩公了。”

“求求恩公了~”

“噗通~”

“噗通~”

兩個大漢不住的磕頭。

賊老天!

衛去疾只覺得喉嚨有些堵，大聲喊道:“別他娘的磕了!”

倆漢子抬起頭，咬著牙，有些失落，卻也不再說些什么，站起身，拱手行禮，帶著孩子便要走。

衛去疾咬著牙，喊道:“都跟我走!”

說完便不再理會，拉著去病轉身離去。

剛要撿起扁擔，那孩子跑上前來，抱起扁擔，呲著牙笑著。

牙倒挺白。

衛去疾沒好氣道:“你們哥倆兒好意思讓弟弟拿?”

壯漢子走上前將孩子和扁擔一同抱了起來。

終于到家了，衛去疾推開房門走了進去，直到坐在椅子上，這才感覺松快。

外面的天氣又陰沉下來，醞釀著風暴。

兩大一小就站在院子里，低著頭。

衛去疾深吸一口氣，走到屋子角落，翻出一個大木桶。

汴梁人喜愛泡湯，衛家條件不好，不舍得那幾文錢去湯浴。

衛方便自個做了個大木桶，倒也舒服。

衛去疾吃力的將木桶抱出，咬牙道:“還不，來幫忙...”

兩漢子連忙上前接過木桶，衛去疾指著廂房，“放在那。”

衛去疾轉身走進正屋拎出兩個板凳，自是以前的財產，而不是曹評帶來的。

不是舍不得，而是他娘的太重，他搬不動。

漢子把板凳接過，放進廂房，一人站在水井處打水。

“行了，廚房有水有柴火，燒些熱水。”

“不用，恩公，俺們用井水就好。”

衛去疾一瞪眼，“我也要洗。”

“俺，俺這就去燒。”

衛去疾背著手，看著三人不停忙碌，像極了黃世仁。

兩人倒是手腳麻利的漢子，不似那懶漢。

“再燒些，就這么點夠誰用!”

“哎。”

漢子不住的添著水，不時回頭諂媚的看著衛去疾。

天啊！

衛去疾竟然能從一個滿是污泥的漢子臉上，看出討好的意味。

直到衛去疾滿意的點點頭，幾人這才停手。

衛去疾整個人泡在熱水里，腦子不停的轉著。

今日沖動了!

下次，下次...一定不會...

算了，下次再說吧....

陳留縣位于汴梁東南方，已然受災。

汴梁這幾日城內積水也開始多了起來，這雨若是再下，出門恐怕是要坐船了。

咦?

豈不成了東方威尼斯!

不，應該是西方汴梁。

汴梁說來奇葩至極，城內共有惠民、金水、五丈、汴水四渠，這四渠溝通天下各路，實乃大宋之命脈。

尤以汴河為重中之重，全國最富庶的東南六路的漕糧賦稅，均由該渠運往京師。

開封城內上百萬戶居民，皆憑此一渠生活。

實乃建國之本。

可汴河之源頭為母親河，黃河，含沙量極高。

他還記得以前歷史書上畫著汴梁城與河壩的高低差。

站在壩上俯視民居如同山谷之灌木。

地勢之低，真是要了老命啊！

實在令人費解，就這爛慫汴梁，有甚好待的，咋還不遷都呢?

汴梁想必也要受災了，要提早做些準備了。

不知曹評生意做得如何了。

老子的分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