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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七星村

……

陰沉昏暗的天色下,狂風(fēng)裹挾著雨絲呼嘯而過。

兩個(gè)村民押著掙扎不已的周舟,一路磕磕絆絆的往鹿神山低祭壇走去。

“又叫我們?nèi)ツ枪淼胤剑 敝苤圩笫诌叺纳燥@瘦弱的漢子抱怨道。

“別說了,送完人我們趕緊回去?!庇疫叺拇鬂h皺著眉,臉上也有明顯的不爽。

左邊漢子看向板車上被押解的兩人,眼神在五花大綁的周舟身上游移:

“這女的長得不錯(cuò),送去孝敬山神倒是可惜?!?

另一個(gè)大漢橫了他一眼,啐了一口道:

“這女人是從鹿神山來的,是人是鬼都不清楚,怕是你有膽上,沒命受!”

周舟的嘴被布塞住,眼神陰鷙,直直盯著那瘦弱男子,那人猛的對(duì)上周舟眼神,嚇得渾身一哆嗦。

“行了,別廢話了?!绷硪粋€(gè)大漢不耐煩的催促道,“前面就是祭壇了,把他們送去我們要趕緊走,這鬼地方,我是一刻也不想多待?!?

終于到了祭壇,那兩個(gè)送他們進(jìn)來的村民將他們摔在祭壇中央,然后便逃也似的往回跑,轉(zhuǎn)眼便消失在密林中。

只留下周舟,面對(duì)著席地而坐,閉目誦經(jīng)的和尚。

周舟好不容易將塞在嘴里的布包弄掉,朝著那像是睡著了一樣的和尚喊道:

“大師……大師!”

只見那和尚緩緩睜開眼,神色平靜如水,問道:

“施主有何事?”

周舟一怔,想起剛剛那群村民要綁他們時(shí),那和尚沒有絲毫掙扎,只道了一聲“阿彌陀佛”。

果然,佛門中人,一切隨緣,順其自然!

不過,這也太自然了。

多少有點(diǎn)逆來順受的意思了。

“那你過來,我?guī)湍憬忾_繩子?!敝苤鄄粩嗯?dòng)著被繩子束縛的雙手,示意和尚靠近。

可那和尚沒動(dòng),甚至緩緩閉上了眼,那神情,像極了瘋狂動(dòng)物城里讓人血壓飆升的樹懶。

周舟深吸了一口氣,感覺無語到讓人窒息。

她無可奈何的挪過去,背對(duì)僧人,摸索著松解綁著他的繩子,幸好,因?yàn)樗⒉粧暝壍囊膊痪o,周舟很快就解開了。

“好了,大師,快幫我解開?!?

誦經(jīng)聲在周舟背后響起,周舟緩過神,詫異的轉(zhuǎn)頭看去,見那和尚手持念珠,盤腿坐在祭臺(tái),念起了經(jīng)。

靠!這都什么時(shí)候了,為什么要念經(jīng)?!周舟心中咆哮。這和尚到底是心大還是智障?

周舟徹底無語了,她習(xí)慣性的朝天翻了個(gè)白眼。

就是這一瞥,讓周舟突然發(fā)現(xiàn),剛剛昏暗的天空翻起血一般的紅霧,四周山林也漸漸血霧彌漫——

一只鳥雀硬/挺挺落在周舟面前!

血霧有毒!

“……大師?你看見了嗎?”周舟聲音顫抖。

“凡有所相,皆是虛妄,若見眾相非相,即見如來?!?

和尚顯然看見了。

周舟盯著那只僵死的鳥雀喉頭發(fā)緊,血霧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吞噬著四周的森林。

她猛的拉扯和尚的僧袍,聲音幾乎從牙縫中擠出:

“大師!這霧有毒!再念經(jīng)我們就真該去見如來了!”

和尚誦經(jīng)聲未停,只微微抬眼,目光穿過翻涌的血霧,仿佛在凝視某種常人無法觸及的真相。

他手中念珠依舊不急不緩的轉(zhuǎn)動(dòng),聲音平靜得近乎詭異:

“即見如來,證無上道,得大自在?!?

“我管他什么大自在!”

周舟終于解開了縛住自己雙手的繩索,一把拽下祭臺(tái)上殘破的幡布,撕成兩半,將其中一塊丟給和尚,

“捂住口鼻!先活下來再討論哲學(xué)行不行?!”

血霧已經(jīng)蔓延至祭壇邊緣,枯草觸之即腐,發(fā)出刺耳的“滋滋”聲。

周舟用布條死死掩住下半張臉,眼角余光卻瞥見那和尚仍然端坐在原地,甚至衣角都未移動(dòng)分毫。

她幾乎要暴起罵人,卻在這時(shí)聽見霧中傳來窸窸窣窣的響動(dòng)——“咔、咔、咔”,像是骨骼錯(cuò)位發(fā)出的聲響。

就在這時(shí),一只干枯的手突然扒開血霧,接著是第二只,第三只……

幾十個(gè)佝僂的身影緩緩逼近!

他們衣衫襤褸,皮膚潰爛,眼窩里跳動(dòng)也暗紅色的光,如活尸一般,通過青白腐爛的面容,隱約還能分辨出這些人的面容,周舟涌起熟悉之感——

分明是剛剛才見過的那些村民!

隨著他們的逼近,周舟驚恐萬分!不!不僅有村民,除了村民,還有周舟認(rèn)識(shí)的所有人,朋友、同事......還有她的父母!

“他……他們!”

周舟踉蹌后退,后背撞上祭臺(tái)中央的老槐樹,詭異的鈴聲乍得響起。周舟下意識(shí)的摸向腰間,五兒的娘悄悄遞給她的匕首就在手邊。

周舟的手指剛剛接觸到匕首,那群活尸般的人形怪物以嘶吼著撲來!

她反手揮刀,寒光一閃,最前面的活尸喉嚨被劃開一道口子,卻沒見到血流出來,只有黑霧從傷口中滲出。

“這他媽到底是什么東西?!”

周舟背靠著老槐樹,匕首橫在胸前,冷汗浸濕了后背。

和尚的聲音卻在這時(shí)穿透混亂,清晰傳來:

“施主,他們并非妖魔,而是被困在你眼中的眾生相?!?

“眾生相?”周舟咬牙,“說人話!”

“這是你執(zhí)念之相的顯化?!?

和尚終于站起了身,僧袍在血霧中無風(fēng)自動(dòng),

“眼前景,心中相,皆是虛妄?!?

仿佛印證他的話,活尸們的動(dòng)作突然停滯,腐爛的面孔扭曲出痛苦的神情,喉嚨里擠出破碎的像是哀求的咕嚕聲。

就在這時(shí),老槐樹上懸掛的銅鈴?fù)蝗化偪駬u動(dòng),隨著刺耳的鈴聲如利劍劃破血霧,周舟意識(shí)變得游離,地面開始震顫,祭壇中央裂開一道縫隙,濃稠的黑血汩汩涌出。

周舟眼神渙散,愣在原地,雙臂下垂。

“終于出來了......”一個(gè)沙啞的聲音從地底傳出,透著十足的古怪。

黑血凝聚成巨大的人形,沒有五官,只有一張裂開到耳根的嘴:“千年了......終于又有祭品送上門了.......”

周舟渾身僵硬,僅剩的理智也被恐懼支配著——

這怪物給人感覺如此熟悉!

和尚卻一步擋在她面前,手中念珠緩緩轉(zhuǎn)動(dòng):“阿彌陀佛?!?

黑血怪物狂笑,那聲音卻透著怪異的熟悉感:“老和尚,你的佛能救你嗎?”

“佛不救人,”和尚平靜道:“人自救。”

黑血怪物的笑聲戛然而止,那止,那張裂到耳根的嘴突然扭曲變形,竟然漸漸顯露出一張人臉——

那是周舟自己的臉!

“很意外嗎?”怪物用和周舟一模一樣的聲音說道,黑血凝聚成的身軀開始收縮變形,最終化作一個(gè)與周舟完全相同的鏡像,

“我就是你,是你心中最深的恐懼?!?

周舟瞳孔驟縮,匕首“當(dāng)啷”一聲掉在地上。

她終于明白為何這怪物如此熟悉——

它身上散發(fā)的氣息,分明就是她每次午夜夢回時(shí),那股揮之不去的窒息感。

“周舟!”是父親的聲音。

“小舟,救我……”母親悲苦的面容出現(xiàn)在眼前。

“你騙不了我!”周舟聲音發(fā)抖,卻強(qiáng)撐著挺直脊背,“我父母早就......”

“死了?”

鏡像周舟歪頭一笑,“那你為什么每晚都?jí)粢娝麄儨喩硎茄臉幼樱繛槭裁床桓一乩险??為什么——?

它突然伸手掐住自己的脖子,眼球凸出,舌頭外吐,

“——要重溫他們死去的場景?!”

周舟的胸腔傳來窒息感。

“閉嘴?。 ?

周舟猛地捂住耳朵,窒息感消失了,耳朵卻聽見四面八方都傳來父母凄厲的慘叫:

“舟舟救救我!”

“你為什么不來救我!”

老槐樹上的銅鈴瘋狂作響,每一記鈴聲都像重錘砸在周舟太陽穴上。

她跪倒在地,七竅開始滲出鮮血。

“這就是你的心魔?!焙蜕械穆曇羧缜迦阕⑷牖煦?,“執(zhí)念成相,相噬其主?!?

鏡像周舟突然暴起,黑血化作利刃刺向覺岸:“多嘴的老禿驢!”

“鐺---”

金光咋現(xiàn)。

和尚手中念珠應(yīng)聲而斷,菩提子懸浮在空中,每一顆都浮現(xiàn)出周舟的記憶碎片:

——十歲生日時(shí),父親把她抗在肩頭看煙花;

——母親在病床前給她喂藥;

——一家三口在海邊看日落......

“看清楚。”和尚的袈裟獵獵作響,“你困住的不是亡魂,是你自己?!?

鏡像周舟發(fā)出尖嘯,身體開始崩解......

周舟佝僂著身子,顫抖著伸出手,一滴淚流下,砸在地面。

令人窒息的幻相突然靜止,所有“活尸”都停下動(dòng)作,然后逐漸消散......

“舟舟...”父母的身影仿佛在金光中微笑,“該放手了?!?

祭壇恢復(fù)了平靜,只剩下滿地晶瑩的菩提子,和那只靜靜躺在地上的死鳥。

和尚彎腰撿起一顆菩提遞到周舟面前:

“施主可曾遇如來?”

周舟猛然醒悟:“剛才的一切......”

“是幻象,也是真相?!焙蜕须p手合十,“阿彌陀佛?!?

“敢問大師法號(hào)?”周舟好奇問道。

“貧僧法號(hào)覺岸?!?

覺知而有岸。

周舟默念這幾個(gè)字,似乎咂摸出了些什么,又似乎沒有。

血霧散盡。

就在周舟愣怔的時(shí)候,覺岸朝著山林深處而去。

“走哪兒去?你認(rèn)識(shí)路嗎?”周舟朝著覺岸的背影吼道。

“路就在腳下?!?

嗯?

這和尚說話云里霧里的,讓周舟頭疼。

就在周舟腦袋打結(jié)的時(shí)候,那和尚的身影馬上就要消失了!

她趕緊跟了上去——這和尚好像認(rèn)路!

穿梭在山林間,周舟跟著和尚不知走了多久,她攤開手掌,一道金色符文顯現(xiàn)。

“覺岸大師,你覺得這世界真實(shí)嗎?會(huì)不會(huì)我現(xiàn)在經(jīng)歷的這一切,也只是山里瘴氣導(dǎo)致的幻覺?”周舟問道。

“眾生著相,而生煩惱,相,緣起性空,即不著有,亦不著無,空即是色,色即是空,清凈自性,即心即佛......”

哎......周舟無語的看著覺岸锃亮的腦袋,疑惑自己為什么會(huì)多此一問?

“覺岸大師,”周舟打斷覺岸的長篇大論,她想起了五兒被綁在火堆上的情景,“我們就這么走了嗎?”

覺岸轉(zhuǎn)過頭,看向周舟,沒有情緒的眼睛里第一次閃過一絲疑惑。

“阿彌陀佛?!?

……

……

七星村山神廟里,村民們正在拜祭山神。

香案上供奉這一尊面目猙獰的石像,廟祝此時(shí)正虔誠的禱告,突然——

“山神顯靈了!”有人驚叫。

只見廟中神像竟然滲出血淚,香爐無火自燃,青煙凝成猙獰的鬼面。

村民們嚇得跪倒一片。

暗處,周舟收回手中磷粉包。

就在這時(shí),一聲佛號(hào)響起:“阿彌陀佛?!?

那聲音低沉醇厚,仿若從悠遠(yuǎn)的歲月深處傳來,帶著一種令人心安的力量。隨著聲音同時(shí)出現(xiàn)的還有一個(gè)和尚。

祠堂里,村民們驚恐的議論紛紛。

“他怎么又回來了?難不成那女的真是山神?!?

“鹿神山禁區(qū)向來是有去無回,這和尚怎么出來的?”

“貧僧在鹿神山夜夢山神,言說童祭污穢,改奉面人黃紙,否則大禍臨頭?!庇X岸高聲宣道。

人群騷動(dòng),白發(fā)村長臉色鐵青:“胡說!七星村幾百年來......”

轟!

遠(yuǎn)處山腰突然傳來爆炸聲,地動(dòng)山搖。

“山神發(fā)怒了!”村民哭喊著。

“現(xiàn)在醒悟,為時(shí)不晚?!焙蜕械脑捪袷且粍?qiáng)心針,讓祠堂里慌亂的村民安靜了下來。

“村長!”廟祝突然尖叫一聲,指著神像,“快看!”

神像原本猙獰的面容竟在青煙中變得柔和,血淚止住,香爐中的火焰也漸漸熄滅。村民發(fā)出陣陣驚呼,紛紛跪拜。

……

……

“剛剛的神像面容為何有如此變化?”覺岸忍不住好奇的問。

“只是在佛像面容上增減幾筆,改變一下佛像表情而已?!敝苤蹃磉@兒之前是個(gè)美術(shù)生,這對(duì)他來說不難。

覺岸似有所感,但也不再追問,轉(zhuǎn)而問道:

“施主可知自己手中符文來歷?”

周舟攤開手掌答:“不知道,大師你知道嗎?”

覺岸搖了搖頭:“曾在天工坊見過。”

“天工坊在哪?”

山林盡頭突然出現(xiàn)一堵山崖,垂直而立,高不可攀,像是一堵南墻!

覺岸沒有回答周舟,而是像沒見到前方障礙一般,直直走進(jìn)崖壁里。

“誒....大師!”周舟來不及拉住覺岸,就見他消失了。

周舟硬著頭皮跟著覺岸走入南墻,眼前景象漸漸消散,一片林地顯露,她陷入恍惚中……

剛才是自己的幻覺嗎?

來不及多想,覺岸的身影隱隱出現(xiàn)在前方——

周舟趕緊跟上,山林樹蔭濃重,灌木荊棘茂密,一不留神就可能跟丟。

周舟朝后看去,發(fā)現(xiàn)四周是一片陌生得山林,之前的山崖已經(jīng)不見了。

一陣冰涼的感覺爬上周舟脊梁,覺岸似乎并沒有的發(fā)現(xiàn)異常,一味的朝前走。

接下來,周舟眼前出現(xiàn)了一條小路,一看就是那種“原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便成了路”的路。

順著小路走了約莫半個(gè)時(shí)辰,兩人來到了一條大路。

覺岸對(duì)著周舟雙手合十,作了一揖道:

“往東是襄陽城,通過襄陽城后,不遠(yuǎn)便是普濟(jì)山天工坊,或許有施主要找的答案,貧僧往西,去往京都,有緣再會(huì)?!?

周舟看著覺岸漸漸消失在雨幕中的背影,不知頓了多久。

風(fēng)從東方來,夾帶著雨絲吹動(dòng)周舟長發(fā),她終于轉(zhuǎn)身,迎著風(fēng)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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