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貴族聚集在宮殿的某個廳室里，當中包含一位年邁的長者，每個人都顯得焦慮不安。

第一個貴族 還是什么消息也沒有。

老貴族 早上沒有，晚上也沒有。

第二個貴族 這都已經三天了。

老貴族 信使來來去去，始終搖搖頭說：“沒有消息。”

第二個貴族 到處都找遍了，沒有什么是我們還能做的。

第一個貴族 何必庸人自擾？先耐心等一等，也許跟走的時候一樣，他自然而然就會回來。

老貴族 他離開宮殿時我看到了，那眼神有點古怪。

第一個貴族 我當時也在場，我還問他怎么了。

第二個貴族 他回答了嗎？

第一個貴族 只回了三個字：“沒什么。”

停頓。埃利孔[1]吃著洋蔥[2]上場。

第二個貴族 （仍舊憂心忡忡）這真教人擔憂。

第一個貴族 至于嗎？年輕人不都是這樣。

老貴族 的確，歲月會抹去一切。

第二個貴族 你們真這樣想？

第一個貴族 但愿他會淡忘。

老貴族 當然！天涯何處無芳草。

埃利孔 諸位為什么會以為他是為情所困？

第一個貴族 不然還會是為了什么？

埃利孔 可能是消化不良[3]，或單純只是厭煩了每天都得見到你們。要是跟我們來往的同儕能時不時換一張臉孔，我們對他們就能更寬容。可是不行，菜色換不了，總是同一道燉肉。

老貴族 我寧愿相信是為了愛。那樣更可歌可泣。

埃利孔 而且教人心安，比起其他可能性，這要教人放心多了。那是種無論聰明人還是傻子都無法幸免的病。

第一個貴族 無論如何，所幸悲傷只是一時的。你們的傷心難過能持續超過一年嗎？

第二個貴族 我不能。

第一個貴族 沒人有這種能力。

老貴族 日子會沒法過下去。

第一個貴族 諸位清楚得很。看看我，去年沒了老婆，我大哭了一場，然后就忘了，只是偶爾還會感到難過。但是總的來說，沒什么大不了的。

老貴族 大自然造物自有其道理。

埃利孔 可是當我看著你們的時候，卻覺得她[4]或許有時也會失手。

卡瑞亞[5]上場。

第一個貴族 如何？

卡瑞亞 還是一點消息都沒有。

埃利孔 冷靜，先生們，冷靜下來，保全自己的臉面。我們就代表了整個羅馬帝國，如果我們失了面子，帝國就會大亂，現在可不是自亂陣腳的時候，唉，這可不行！不如先一起去用膳，大家填飽了肚子，帝國的狀態也會好得多。

老貴族 說得對，總不能因為杯弓蛇影，而放跑了到手的獵物。

卡瑞亞 我不喜歡這種感覺。但一切都太過順利。這個皇帝幾乎完美無缺。

第二個貴族 對，他的表現恰如其分：毫無經驗而一絲不茍。

第一個貴族 話說回來，你們究竟有什么不滿意，又哪里來的這么多抱怨？他大可以繼續這樣完美下去。他是愛德魯西婭，沒錯，但她到底是他妹妹。跟她上床已經夠驚世駭俗的了，如果再因為她死了，就把羅馬攪得天翻地覆，那可就太過分了。

卡瑞亞 即使是這樣，我還是不喜歡這種感覺，而關于他的消失我沒有一點頭緒。

老貴族 對，無風不起浪，事出必有因。

第一個貴族 無論如何，帝國絕不能允許一場亂倫演變成一系列的悲劇。亂倫也就罷了，但不能聲張。

埃利孔 您知道的，亂倫嘛，本就多少一定會走漏一點風聲，床鋪會吱嘎作響，容我冒昧地這樣說。況且，誰告訴您這跟德魯西婭有關？

第二個貴族 那么會跟什么有關？

埃利孔 您可以猜猜看。記住這句話，厄運就像婚姻，我們以為是自己的選擇，后來才發現自己是被選中的一方。事實就是這樣，我們無能為力。我們的卡利古拉不快樂，但也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是為什么！他應該是陷入了困境，所以才選擇逃避。換作我們也都會這樣做。喏，我跟您說，假使我能選擇自己的父親，我就不會來到這世上。

西皮昂[6]上場。

注釋

[1]原文Hélicon與希臘的赫利孔山（亦譯埃利孔山）同名，該山脈也是希臘神話中的圣山所在。在史料中埃利孔是埃及人，曾是卡利古拉的奴隸，后來成為他的管家。——本書注釋均為譯者注。

[2]打從古埃及時期起食用洋蔥便很盛行，古羅馬人相信洋蔥能強身健體，且幾乎能治百病。

[3]原文僅提到“肝”。法國人有一種說法叫作crise de foie，直譯“肝臟危機”，指的是暴飲暴食或飲酒過量，肝臟負荷過重所引起的身體不適，癥狀包含惡心反胃等。

[4]指大自然，所謂自然之母，法文的“自然”一詞也是陰性。

[5]歷史上卡瑞亞（Cassius Cherea/Cassius Chaerea）是卡利古拉的禁衛軍隊長，也是發動政變的弒君者。

[6]根據考證，卡利古拉身邊并無西皮昂（Scipion/Scipio）這號人物，但他的繼位者克勞狄烏斯（Claudius）治下的確有一位名將西皮奧（Publius Cornelius Scipio），卡利古拉在位時他也還年輕。可以說這個角色是加繆從史實發想的創作。詳見施特勞斯（Walter A.Strauss）所寫的《加繆的卡利古拉：古今考證與比較》（“Albert Camus’ Caligula:Ancient Sources and Modern Parallel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