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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雨破天心

  • 紅顏知己蔡文姬
  • 菊花一枝蒿
  • 7706字
  • 2025-06-03 05:41:08

>建安十四年夏,暴雨摧折了相府后園滿池牡丹。

>我在殘紅狼藉中撕扯花瓣,身后忽傳來金甲碰撞的聲響。

>“連花也容不下了么?”曹操的聲音穿透雨幕。

>他玄色王袍的下擺掃過泥濘,停在我咫尺之處。

>“丞相容得下我身上匈奴的烙???”我指甲掐進染血的花泥里。

>他猛地攥住我手腕,滾燙掌心貼著那道猙獰刺青:“孤要的從不是牡丹?!?

>暴雨砸在他眉骨,順著下頜流進我衣領:

>“孤要的是種花人——縱使她根莖里纏著胡塵,骨血中滲著流沙?!?

>他扯開王袍領口,露出鎖骨下猙獰箭疤:

>“埋進這里,可夠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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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安十四年的夏,來得暴烈而突兀。前一刻還是晴空萬里,蟬鳴聒噪,下一刻,黑沉沉的鉛云便從邙山那頭滾壓過來,低低地懸在許昌城巍峨的宮闕飛檐之上,悶雷在云層深處沉悶地滾動,如同被壓抑了太久的巨獸在胸腔里咆哮。終于,一道慘白的電光撕裂天幕,緊接著,豆大的雨點便帶著千軍萬馬沖鋒陷陣的聲勢,噼里啪啦地砸落下來,瞬間淹沒了天地間所有的聲音。

相府后園,這座耗資巨萬、匯聚天下奇珍的名園,此刻成了風雨肆虐的戰場??耧L卷著雨鞭,兇狠地抽打著那些精心培育的名品。最是嬌貴的洛陽魏紫、姚黃,那些曾經在春日里傲然綻放、引得公卿競相品題的國色天香,此刻花冠低垂,碩大艷麗的花瓣被狂暴的雨點擊打得七零八落,混著污泥,委頓在同樣狼藉的翠葉之間??諝饫飶浡鴿饬业?、被雨水打爛的花葉散發出的生腥氣,混合著泥土被反復踐踏后翻涌出的土腥,沉甸甸地壓在人的胸口。

我站在池畔的牡丹圃邊,身上那件月白色的素紗曲裾深衣早已被雨水浸透,冰冷地、沉重地貼在身上,勾勒出嶙峋瘦骨的輪廓。頭發濕透了,黏膩地貼在頸側和臉頰,雨水順著發梢、眉骨,不斷地淌下,模糊了視線。眼前,只有一片被摧折的、破碎的紅。那是曾經象征漢家富貴的顏色,此刻卻如此狼狽地陷在泥淖里,像一幅被惡意涂抹的朱砂畫卷。

心口那塊烙著狼首刺青的皮膚,在濕冷衣料的摩擦下,隱隱傳來一陣灼痛。左賢王那沾滿血腥的手指,曹操那深不可測的眼神,堂上那件被撕碎的深衣,還有那句石破天驚的“孝元皇后之血”……無數混亂的碎片,如同這傾盆的暴雨,蠻橫地灌入腦海,沖撞撕扯。十二年的塞外風沙,十二年的屈辱茍活,本以為早已磨平了所有棱角,熬干了一腔熱血,只剩下一具枯槁的空殼。可當身世之謎被如此粗暴地揭開,當“漢室帝裔”這頂沉重得足以壓垮脊梁的冠冕驟然扣下,那空殼深處,竟又翻涌起一股滅頂的、想要摧毀一切的戾氣!

憑什么?!

憑什么這錦繡河山、這滔天權勢的棋局,總要拿女子的血肉來作注?!

我猛地蹲下身,手指狠狠插進冰冷粘稠的泥濘里!指尖觸碰到一片柔軟而破碎的東西——是半枚殘存的牡丹花瓣,曾經鮮亮的紫紅此刻被泥污浸染,透出一種頹敗的死氣。一股無名邪火“騰”地竄起,燒盡了最后一絲理智!我死死攥住那枚殘瓣,用盡全身力氣狠狠一撕!

“嗤啦——”

微不可聞的破裂聲被暴雨吞噬?;ò暝谖抑搁g徹底碎裂,粘膩的花汁混合著污泥,染紅了指甲縫,如同干涸的血跡。這微不足道的毀滅,卻帶來一種扭曲的快意。我像瘋了一般,雙手并用,在泥濘的花圃里胡亂抓撓、撕扯!抓住一片尚算完好的姚黃花葉,指甲深深掐進肥厚的葉肉,綠色的汁液迸濺出來!揪住一截低垂的花莖,不顧上面的尖刺扎入指腹,狠命一折!脆響被雨聲掩蓋,斷莖處滲出乳白的漿液。更多的花瓣被我抓起,揉爛,狠狠摔進泥水里!仿佛這樣,就能揉碎那該死的血脈,撕爛那強加于身的枷鎖,摔掉這十二年蝕骨的屈辱和這突如其來、令人窒息的身份!

“連這園中的花,也容不下了么?”

一個低沉渾厚的聲音,穿透嘩嘩作響的雨幕,如同冰冷的鐵錐,驟然釘入我瘋狂的動作里。

我的身體瞬間僵住,所有撕扯的動作凝固在半空。冰冷的雨水順著僵硬的脊柱往下淌,寒意直透骨髓。不必回頭,那聲音的主人,早已刻入骨髓,帶著與生俱來的威壓。

沉重的步履踏在濕透的青磚小徑上,濺起細小的水花,發出沉悶而規律的聲響,一步一步,由遠及近。金甲鱗片在雨中相互摩擦,發出細微而冰冷的金屬刮擦聲,那是隨行親衛的甲胄。但那最核心的腳步聲,沉穩如山岳移動,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人心跳的間隙,帶來無形的、令人窒息的壓迫感。

那腳步聲最終停在了我的身后,咫尺之遙。一股淡淡的、混合著沉水香、墨錠清冽以及一絲鐵銹般冷硬氣息的味道,裹挾著雨水的濕冷,無聲地彌漫過來,霸道地侵占了這一方小小的、充滿泥腥與殘花氣息的空間。

我緩緩地、極其緩慢地,轉過頭。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角被雨水打濕、顏色愈發深沉的玄色王袍下擺。金線繡制的盤龍紋樣在濕透的錦緞上失去了耀目的光澤,變得沉重而陰郁。袍擺的邊緣,已經不可避免地沾染上了泥濘的污點。再往上,是束著玉帶的勁瘦腰身,是寬闊的肩膀,披著一件同樣玄色的、繡著繁復云雷紋的大氅。雨水順著大氅的褶皺流淌,滴落。

最后,是那張臉。

曹操沒有撐傘。雨水順著他輪廓分明的下頜線不斷滴落,砸在玄色的王袍肩頭,洇開深色的濕痕。幾縷被雨打濕的黑發貼在飽滿的額角,更襯得那雙深陷的眼窩如同不見底的寒潭。他的眼神沉靜,銳利如鷹隼,穿透迷蒙的雨簾,精準地落在我身上,落在我沾滿泥污和破碎花瓣、指甲縫里滲出花葉汁液的雙手上。那目光里沒有驚訝,沒有憤怒,只有一種洞悉一切的、沉甸甸的了然和審視。

他高大的身影,如同一座驟然降臨的玄鐵山峰,將本就黯淡的天光徹底遮蔽。冰冷的雨水似乎都被他身上散發出的無形威壓凍結了。我僵在原地,沾滿污泥的手指無意識地蜷縮著,指關節因方才的用力而微微發白,指甲縫里那抹刺眼的、混合著花汁的暗紅,如同屈辱的烙印。

“丞相……”我的聲音嘶啞得厲害,被風雨撕扯得幾乎聽不清,帶著一種連自己都覺得陌生的、破罐子破摔的尖銳,“容得下這滿園狼藉,也容得下……”我猛地抬起手臂,濕透的寬大袖口因這動作滑落,露出枯瘦如柴的手腕——

手腕暴露在冰冷的雨水中,那圈猙獰的刺青——盤踞的狼首,齜牙的兇戾,在雨水的沖刷下,顏色深重得如同凝固的污血。它不再是肌膚上的印記,而是十二載塞外風沙刻入骨髓的恥辱烙印,是我與這片錦繡山河格格不入的、洗刷不掉的異族印記。

“丞相……”我的聲音撕裂在風雨里,像枯枝被強行折斷,帶著自己都心驚的尖銳與不顧一切,“容得下這滿園狼藉,也容得下……”我猛地抬起手臂,濕透的寬大袖口因這動作滑落,露出枯瘦如柴的手腕,將那狼首刺青直直懟向他深不可測的眼,“我身上這匈奴的烙印嗎?!”

指甲深深掐進掌心,那里還殘留著方才撕扯花瓣時沾染的、混合著污泥的暗紅花泥,黏膩冰冷的觸感如同掐進自己腐爛的傷口。我死死盯著他,雨水沖進眼睛,酸澀模糊,卻不肯眨一下。

雨聲震耳欲聾,天地間只剩下這狂暴的喧囂。他高大的身影矗立在咫尺之外,玄色王袍吸飽了雨水,沉甸甸地垂墜,邊緣不斷滴落渾濁的水線。雨水順著他刀削斧鑿般的下頜線滾落,砸在肩頭錦緞上,洇開更深的墨色。那雙深陷的眼窩里,寒潭般的目光并未因我的質問而掀起半分波瀾,只有一種近乎冷酷的平靜,仿佛早已洞悉我所有的掙扎與不堪。

時間在暴雨中凝滯了一瞬。

驟然,一股巨大的、不容抗拒的力量猛地攫住了我的手腕!

不是抓住,是攥!如同燒紅的鐵鉗驟然鎖緊!曹操的手掌滾燙,帶著一種與這冰冷雨幕截然相反的、近乎灼人的熱度,死死箍住了我腕骨上方寸之地,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骨頭。拇指粗糙的指腹,帶著常年握劍磨礪出的厚繭,重重地、不容分說地碾過那道凸起的狼首刺青!每一道線條,每一處凹凸,都被那滾燙的指腹狠狠熨燙、按壓!仿佛那不是恥辱的印記,而是他誓要親手抹平或徹底占有的疆域!

劇痛混合著一種詭異的、被灼傷的觸感,瞬間沿著手臂竄上頭頂,我痛得倒抽一口冷氣,身體因這突如其來的鉗制而劇烈一顫,幾乎站立不穩。那滾燙的觸感,像烙印,穿透冰涼的雨水,直直燙進靈魂深處!

“孤要的,”他低沉的聲音穿透嘩嘩雨聲,每一個字都像裹著沉鐵,砸進我的耳膜,撞得我心神俱震,“從不是這園中嬌貴的牡丹!”

他攥著我手腕的手猛地向自己身前一拽!巨大的力量讓我整個人不受控制地向前踉蹌一步,瞬間撞入他身前那片被玄色大氅半遮的、充滿壓迫感的陰影里。冰冷的雨水混合著他身上特有的、沉水香與鐵銹般冷硬的氣息,鋪天蓋地地將我淹沒。他另一只大手,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道,猛地扣住了我的后頸!

不是撫摸,是扣!五指收攏,迫使我不得不仰起臉,迎向他俯視的目光。

豆大的雨點更加密集地砸落下來,狠狠撞擊在他飽滿的眉骨上,碎裂飛濺。幾顆冰涼的水珠順著那堅硬線條滑下,沿著他緊繃的下頜線,最終滴落——不偏不倚,正正落入我因驚愕而微微敞開的衣領深處!

那一點冰冷的刺激,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激得我渾身汗毛倒豎,猛地一縮!

“孤要的——”他扣在我后頸的手指收得更緊,迫使我無法挪開視線,只能迎上那雙在雨幕中依舊亮得驚心、深得噬人的眼眸。他滾燙的呼吸帶著雨水的濕氣,噴在我的額發上,“是那個能讓這死物開出驚世之艷的種花人!”

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近乎狂熱的決絕,斬釘截鐵,蓋過了漫天風雨:

“縱使她根莖里纏著塞外的胡塵!骨血中滲著大漠的流沙!孤——也要定了!”

每一個字都像裹著風暴的雷霆,炸響在耳邊,震得我靈魂都在發顫。根莖纏胡塵?骨血滲流沙?他竟如此直白地、赤裸地,點破了我這具殘破軀殼里最不堪的來處!那點強行支撐的尖利,在這洞穿一切的目光和言語下,瞬間潰不成軍,只剩下靈魂深處被徹底曝曬于光天化日之下的、赤裸裸的狼狽與恐慌。

后頸上的鉗制驟然一松。

不等我喘息,曹操攥著我手腕的那只手猛地用力一甩!力道之大,將我整個人甩得向后踉蹌了半步,幾乎跌坐進泥濘的花圃中。手腕上那被滾燙指腹碾過的刺青,此刻火辣辣地灼痛著。

而他,在漫天暴雨中,做了一件令我魂飛魄散的動作——

他空出的那只大手,猛地抓住自己玄色王袍交疊的領口,狠狠向外一扯!

“嗤啦——”

名貴的錦緞在暴力撕扯下發出裂帛的哀鳴。幾粒緊扣的玉質盤扣瞬間崩飛,不知濺落何處。領口被粗暴地撕開,露出里面同樣被雨水浸透的深色中衣領緣。

下一秒,他毫不猶豫地一把扯開了那濕透的中衣!

一片緊實、麥色的胸膛猝然暴露在冰冷的暴雨和我的視線之下!雨水毫無遮攔地沖刷著那片壁壘分明的肌理,水珠順著賁張的線條急速滾落。

而我的目光,瞬間被牢牢釘死在他左側鎖骨下方寸之地——

一道猙獰的、扭曲的疤痕!

它像一條暗紅色的、丑陋的蜈蚣,深深地蟄伏在那起伏的肌骨之上。疤痕邊緣翻卷著不規則的肉芽,呈現出一種歷經歲月沉淀卻依舊觸目驚心的暗紅褐色,與周圍健康的膚色形成刺眼的對比。那是被某種巨大的、帶著倒鉤的鈍器,或者是一支飽含惡意的利箭,以極其兇殘的力道,狠狠貫穿后留下的永恒印記!雨水沖刷著它,更顯得那疤痕如同活物,在皮膚下隱隱搏動,無聲地訴說著曾經命懸一線的慘烈與痛楚!

“看見了嗎?”曹操的聲音低沉如悶雷滾動,他攥著我手腕的那只手并未松開,反而帶著一股不容抗拒的蠻力,拖著我向前,迫使我沾滿污泥、還殘留著花瓣汁液的手指,直直地、狠狠地按向那道猙獰的箭疤!

指尖觸碰到疤痕的瞬間,一種奇異的觸感傳來——不同于正常肌膚的平滑,那里是粗糙的、凹陷的、帶著生命被強行撕裂后頑強愈合的堅韌與嶙峋。冰冷的雨水和指尖殘留的花泥污垢,瞬間沾染上那道象征死亡與權力的印記。

他俯下身,滾燙的呼吸裹挾著濃烈的壓迫感,噴濺在我濕透冰冷的額發上,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死死鎖住我因極度震驚和恐懼而驟然放大的瞳孔,一字一句,如同淬了血的刀鋒,狠狠劈開風雨:

“埋進這里——”

他攥著我手腕的力道驟然加重,幾乎要碾碎我的骨頭,強迫我的指尖更深地、更用力地陷入那道凹陷的疤痕皮肉之中!那感覺,仿佛真的要將什么徹底摁進他滾燙的生命里去!

“可夠深?!”

這三個字,如同地獄傳來的拷問,裹挾著他胸膛里滾燙搏動的心跳,和疤痕之下奔涌的血脈氣息,重重地砸進我的靈魂深處!埋進這里?埋進他這道象征死亡也象征生機的箭疤?埋進他曹操——這個挾天子以令諸侯、權傾天下的男人——的血肉命門?!

瘋了!他一定是瘋了!還是我早已在這滅頂的暴雨和身世的傾覆中徹底癲狂?!

極致的恐懼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間纏繞住心臟,窒息感滅頂而來。這比死亡更可怕的宣告,比羞辱更徹底的占有方式,將我殘存的理智徹底撕碎!一股源于塞外風雪、刻入骨髓的、屬于狼的兇性在絕境中轟然爆發!

“啊——!”

一聲凄厲得不似人聲的尖叫沖破喉嚨,蓋過了漫天風雨!被恐懼和本能驅使著,我像一頭被逼到懸崖絕境的母狼,用盡全身殘存的力氣,猛地低頭,朝著那只死死攥著我、如同鐵箍般的手腕,狠狠咬了下去!

牙齒穿透濕透的衣料,深深嵌入皮肉!

一股濃烈的、帶著鐵銹般腥甜的血腥

牙齒穿透濕透的衣料,深深嵌入皮肉!

一股濃烈的、帶著鐵銹般腥甜的血腥味,瞬間在口中彌漫開來!

曹操的身體猛地一震!手腕上驟然傳來的劇痛讓他扣住我后頸的手本能地一松,那雙深不見底的寒潭眼眸里,第一次清晰地掠過一絲猝不及防的驚愕和痛楚!

就是現在!

趁著這電光石火間的松動,求生的本能壓倒了一切!我猛地掙脫了他那只因劇痛而稍懈的手,用盡全身力氣向后狠狠一掙!腳下被泥濘和破碎的花瓣一滑,整個人徹底失去平衡,重重地向后栽倒!

“噗通!”

冰冷的泥水四濺!

我狼狽不堪地跌坐在一片狼藉的牡丹殘骸之中,破碎的花瓣、濕透的爛葉、黏膩冰冷的污泥瞬間糊滿了衣裙和手臂。刺骨的寒意從身下迅速蔓延至全身。我驚恐地抬起頭,像一頭落入陷阱、渾身濕透、沾滿污泥的困獸,劇烈地喘息著,口中還殘留著那股屬于他的、滾燙的、鐵銹般的血腥味,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幾乎要破膛而出!

雨,更大了。冰冷的雨水無情地沖刷著我臉上的泥污,卻沖不散口中那濃得化不開的血腥,更沖不散眼前那如同魔神般矗立的陰影。

曹操緩緩地、緩緩地抬起了那只被我狠狠咬過的手腕。玄色的袖口被撕裂了一角,露出下面麥色的肌膚。兩排深深的、冒著血珠的齒痕,清晰地烙印在那里,在雨水的沖刷下,血絲蜿蜒流下,觸目驚心。雨水順著他被打濕的額發流淌,滑過高挺的鼻梁,滴落在他緊抿的、線條冷硬如鐵的唇線上。

他沒有去看那傷口,甚至沒有去擦那混著雨水的血痕。他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穿透重重雨簾,死死地釘在我身上。那里面翻涌的,不再是純粹的審視或冰冷的占有欲,而是被這突如其來的、帶著原始野性的反抗徹底點燃的、一種更加危險、更加熾烈的風暴——混雜著劇痛帶來的刺激、獵物反抗激起的暴怒,以及一種……近乎毀滅性的、更加濃重的掠奪欲!

他沒有說話。只是那樣站著,任由雨水沖刷,任由手腕淌血,任由那猙獰的箭疤暴露在風雨中。沉默,在震耳欲聾的暴雨聲中,膨脹成一種令人窒息的威壓,比方才任何言語都更沉重地碾碎過來。

我跌坐在泥濘里,渾身冰冷,牙齒不受控制地格格打顫,不知是因為冷,還是因為深入骨髓的恐懼??谥兴难任稘獾昧钊俗鲊I。完了……徹底完了……這比撕碎牡丹、比頂撞他,嚴重千倍萬倍!我咬了他!咬了這個生殺予奪、一念便可伏尸百萬的曹操!

他會怎么處置我?千刀萬剮?五馬分尸?還是……像他方才那瘋狂的話語暗示的,用更可怕、更屈辱的方式,將我徹底“埋”掉?

時間在暴雨中凝滯,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般漫長。

終于,那尊在雨中沉默的玄色魔神,動了。

他沒有暴怒,沒有咆哮,甚至沒有喚那些隱在雨幕深處的金甲侍衛。他只是緩緩地、一步一步地,踏著滿地的泥濘和破碎的牡丹花瓣,向我走來。玄色王袍的下擺拖過污濁的地面,沾染上更多泥漿和殘紅。金甲摩擦的細微聲響被雨聲掩蓋,只有他沉重的腳步,一聲聲,如同踏在我瀕臨崩潰的心弦上。

他停在了我的面前。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陰影,將我徹底籠罩。

然后,他慢慢地、極其緩慢地,在我面前蹲了下來。

視線幾乎與我齊平。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近在咫尺。雨水順著他的睫毛滴落,滑過高挺的鼻梁,最終懸在他緊抿的、薄而冷硬的唇線上。他身上的沉水香、墨香、鐵銹般的冷硬氣息,混合著濃烈的、屬于他自身的、帶著血腥味的雄性氣息,如同無形的牢籠,將我死死禁錮在原地。

他伸出那只沒有受傷的手——那只骨節分明、帶著薄繭、曾執掌生殺大權的手——緩緩地、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近乎溫柔的力度,撫上了我的臉頰。

冰冷的、沾滿污泥和花汁的臉頰,被他帶著同樣濕冷雨水的手指觸碰。那觸感卻異常清晰,甚至帶著一絲滾燙的余溫。他的拇指指腹,粗糙而有力,緩緩地、極其緩慢地,抹過我臉上最骯臟的一塊污泥,又輕輕擦去我唇邊沾染的、屬于他的、暗紅的血跡。

動作輕柔得近乎詭異,與他眼底翻涌的、幾乎要將人吞噬的風暴形成驚心動魄的對比。

“牙口倒利。”他終于開口,聲音低沉沙啞,如同砂紙磨過粗糲的石面,每一個字都刮擦著緊繃的空氣。他微微偏頭,目光掃過自己手腕上那兩排仍在滲血的齒痕,嘴角竟勾起一絲極淡、極冷,卻又令人頭皮發麻的弧度,“像頭真正的狼崽子?!?

他收回替我擦拭的手,目光重新落回我的臉上,那雙深眸里的風暴非但沒有平息,反而更加洶涌,帶著一種近乎欣賞的、殘酷的興味。

“咬得好?!彼吐曊f,聲音不大,卻清晰地穿透雨幕,砸進我的耳膜,帶著一種令人骨髓都凍結的意味,“孤倒要看看……”

他俯身,再次靠近,滾燙的呼吸幾乎要灼傷我冰冷的皮膚,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牢牢鎖住我因恐懼而緊縮的瞳孔,一字一句,如同宣告:

“你這塞外帶回的獠牙,能不能刺穿孤這一身鐵石鑄就的心腸?”

話音落下的瞬間,他那只剛剛撫過我臉頰的手,猛地扣住了我的后腦勺!帶著不容抗拒的、山岳般沉重的力量,狠狠地將我的臉按向他胸前——

按向他那道暴露在風雨中、依舊猙獰搏動著的、滾燙的箭疤!

我的額頭猛地撞上那片滾燙而嶙峋的疤痕!冰冷的雨水、他肌膚灼人的溫度、疤痕下心臟沉重有力的搏動、以及那濃得令人窒息的血腥氣——所有的一切混雜著,如同滾燙的巖漿,蠻橫地灌入我的感官!窒息感滅頂而來,眼前只剩下一片被雨水模糊的、象征著死亡與征服的暗紅烙印。他的心跳聲如同戰鼓,透過緊貼的肌膚,一下,一下,沉重地擂在我的額骨上,震得我耳膜轟鳴,靈魂都在震顫。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被這滾燙的烙印和沉重的心跳徹底凝固。暴雨依舊傾盆,沖刷著相府后園的滿目瘡痍,也沖刷著我們之間這扭曲而致命的糾纏。他強硬的桎梏不容我有絲毫掙脫的余地,我的掙扎如同蚍蜉撼樹,只剩下徒勞的喘息和深入骨髓的戰栗??谥袑儆谒难任叮c額頭上烙印般的滾燙觸感交織,如同一個永世無法擺脫的印記。

不知過了多久,或許只是一瞬,又或許漫長如永恒。雨勢似乎開始減弱,但那沉重的壓迫感卻絲毫未減。

“哼……”一聲極低、極沉的哼笑從他胸腔深處傳來,帶著疤痕的震動,直接撞擊在我的額頭上。那笑聲里沒有怒意,反而充滿了某種令人膽寒的、掌控一切的饜足。“這滿園的牡丹,孤原也不甚在意?!彼穆曇糍N著我的頭頂響起,低沉而清晰,“毀了便毀了。倒是你……”

他扣著我后腦的手掌微微用力,迫使我更深地埋進那道疤痕里,如同要將我摁進他的骨血。

“這頭塞外歸來的狼崽子……”他頓了頓,滾燙的呼吸拂過我濕透的發頂,“孤親自來馴?!?

話音落下,他猛地起身!巨大的力量帶動著我的身體,如同拎起一件沒有生命的物品。我被他粗暴地從泥濘中拽起,冰冷的泥水順著衣擺淋漓而下。他不再看我,只是用那只受傷的手,如同鐵鉗般牢牢攥著我的胳膊,力道之大,幾乎要將我的臂骨捏碎。然后,他拖著渾身泥濘、狼狽不堪的我,轉身,踏著滿地殘紅狼藉,頭也不回地朝著那被暴雨沖刷得一片模糊的相府深處走去。

身后,只剩下暴雨肆虐后滿園凋零的牡丹,和一片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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