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巳望著張翊眼中毫不掩飾的興致，聲音因脫力而有些沙啞：“陳巳。”
兩個字落地，張翊眉頭微蹙，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槍桿上的龍紋，沉吟片刻后坦然道：“抱歉，在此之前，未曾聽過閣下名號。”
“彼此彼此。”
陳巳笑了笑，汗水混著血珠從下頜滴落。
張翊身旁的世家子弟中，忽然有個錦袍少年仿佛想到了什么，湊上前去，壓低聲音在張翊耳邊嘀咕，
“世子，我好像聽過這家伙的名字，潛龍榜上綽號血刀客的好像就是他，之前排名還在七十二位，這幾日六扇門新發布的榜單上，已經跳到了第十八位。
據說這家伙是個心狠手辣的角色，手上人命無數。”
“哦？”
張翊聞言眼中的興趣瞬間熾烈起來，目光上下打量著陳巳，眼中閃爍出灼灼的戰意，
他頓了頓，忽然朗聲笑了起來，
“好好好！實不相瞞，我來這宣武堂考核，本是應付家中老頭子給我的任務，順便照看這群不成器的家伙。”
張翊的話語瞬間讓周圍的世家子弟笑容凝固，臉色一僵，他們自然知道張翊口中不成器的家伙指的就是他們，但是卻沒想到同為世家子弟張翊完全不給他們留些面子，
但是張翊卻對周圍人的臉色變化毫不在意，灼灼的目光直直盯著陳巳，
“但是卻沒想到，竟然遇到了這么幾位厲害人物。”
張翊的目光從遠處正在調息的遲文秋和清玄身上掠過，最后落在陳巳的身上，
握著槍桿的右手攥緊了幾分，掂了掂長槍，瞬間與地面發出沉悶的砰砰聲。
“江湖之中果然臥虎藏龍，可惜現在你我二人身上都受了不小的傷，不然一定要與你切磋切磋。”
但隨即掂槍的動作一頓，輕笑兩聲：“罷了罷了。”
他晃了晃還在滲血的虎口，槍尖在地上輕輕一點，帶起一串火星，
“反正日后都是宣武堂的同僚，抬頭不見低頭見，切磋的機會多著呢，也不在乎這一時半會。”
說罷，他朝著陳巳隨意擺了擺手，連頭也沒回，徑直穿過人群離開了校場，
那群世家子弟見狀，連忙跟了上去。
悟剛撓著光頭，嘖嘖稱奇，“這人雖然是世家子弟，但給灑家的感覺倒是個江湖人，比那些扭扭捏捏的世家子弟順眼多了。”
遲文秋不知何時走了過來，手中折扇已經合上，只是扇骨上出現了一道裂痕，
“英國公府向來是將門作風，張世子自小在軍中耳濡目染，性子自然直率些。”
他看了眼陳巳扭曲的左腿，“陳兄還是先去療傷吧，遲則生變。”
陳巳點點頭，朝著幾人拱了拱手，借著悟剛的攙扶站直身體，
斬業刀拖在地上，劃出一道淺淺的痕跡，朝著朝廷為眾人準備好的住所走去。
......
高臺之上，晚風卷起趙景鈺的明黃色衣角獵獵作響。
他背負雙手，目光掠過校場中央漸漸散去的人群，方才宣武堂考核的每一幕，都清晰地印在眼底。
趙景鈺不疾不徐地開口問道，“這四位新選的指揮使，你怎么看？”
盧承詔站在他身后半步，躬身答道：“回陛下，此四人皆是大景年輕一輩中的翹楚。
張翊槍法沉雄，頗有有老國公之風；清玄與遲文秋心性沉穩，至于陳巳......”
他頓了頓，“能將魔道武學與佛門武學相融，可見天資驚人。”
趙景鈺緩緩點頭，指尖在袖中輕輕敲擊著，
“張翊與朕在王府中便自幼熟識，這些年老國公傾囊相授，又隨軍出征，能得一指揮使的位置，在朕的意料之中。
倒是另外三位，讓朕有些意外。”
“那清玄道士乃是道門一派太一觀的弟子，”
盧承詔解釋道，“太一觀雖久居深山，卻是道門正統，此次遣他入世參加宣武堂考核，想來是有意與朝廷結交。”
他頓了頓，補充道，
“至于遲文秋與陳巳，這二人皆是江湖草莽出身，由六扇門引推而來，倒未曾依附任何宗門世家。”
“遲文秋......陳巳......”趙景鈺低聲念叨著這兩個名字，眉頭忽然微蹙，像是想起了什么，
“說起陳巳，朕倒想起來，前陣子破虜軍中鬧出了殺良冒功的丑聞，好像也和一個叫陳巳的武者有關？”
盧承詔躬身應道：“陛下明鑒，正是此人。”
他抬眼看向趙景鈺，補充道：“不僅如此，據六扇門密報，前些日子青州府那位因為江湖紛爭而潛藏失敗的白蓮教尊主，也是被他所殺，上月梁郡武林會，白蓮教遣三名尊主設局，想趁機控制梁郡武林，也是他攪破了局。”
“哦？”
趙景鈺聽聞陳巳這一樁樁的事件，眼中閃過訝異，指尖在袖中停頓片刻，
“原來是他。”
他想起青州府的奏報，當時因六扇門反應遲緩，讓白蓮教尊主在眼皮底下藏了許久，他還在朝會上斥責過青州府總捕頭。
盧承詔眉頭微蹙，語氣中帶著幾分擔憂：“陛下，這陳巳雖天資卓絕，是塊難得的璞玉，只是臣觀他性子桀驁，再加上他曾在破虜軍的經歷，怕是對我大景朝廷，并無多少敬畏之心。”
趙景鈺聞言，沉默了兩秒，晚風吹拂著他明黃色的衣角，獵獵作響，
隨后，他忽然笑了笑，笑聲中帶著一種通透與豁達。
“無妨，江湖中人，又有幾個能真正對朝廷懷有敬畏之心呢？”
他轉過身，望向遠處漸漸沉入暮色的江湖方向，眼中閃過一絲悠遠的神色，
“當年太祖皇帝馬踏江湖，一手創建了六扇門與宣武堂。
其中，六扇門負責監察天下武林，整肅江湖秩序，而宣武堂，則作為江湖與朝廷之間的連接紐帶，意在化解矛盾。
可隨著時間的推移，宣武堂日漸式微，最后竟只剩下了六扇門獨撐局面。”
“如此一來，江湖與朝廷之間的鴻溝便越來越深，矛盾也愈發尖銳。”
趙景鈺的聲音低沉了幾分，帶著一絲無奈，
“朝廷視江湖為禍亂之源，將江湖武者視作粗鄙武夫，處處提防打壓，
而江湖中人，則視朝廷為仇敵，將六扇門稱為朝廷的鷹犬，避之唯恐不及。
長此以往，江湖與朝廷之間的關系，遲早要出大亂子。”
盧承詔躬身道：“陛下憂心天下，臣愧不能及，只是這江湖與朝廷積怨已深，想要化解，怕是并非易事，若是操之過急，怕是會讓情況更壞。”
趙景鈺擺了擺手，目光重新落回校場方向，
“大景已經衰弱至此，便是再壞，又能壞到哪去，與其守著這搖搖欲墜的祖宗規矩，不如試試破而后立。
只要他們有本事，朕愿意給他們機會。”
盧承詔望著趙景鈺堅毅的側臉，躬身叩首，
“臣，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