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辭安本來做事挺靠譜的,畢竟開酒吧的嘛,經(jīng)常接觸社會上各種級層面貌的人,應(yīng)對形形色色的人自有一套,處理正事向來游刃有余,不然張九川也不會指名讓他陪張卻來接一個不知究竟存在否、是人是鬼是妖是魔、性情怎樣的所謂恩人。
就是生性風(fēng)流這點毛病教人扼腕。
他也不是隨時隨地發(fā)情的泰迪精,單純就是看見美女六親不識。
張卻見慣不驚,懶得跟他較真。
不過還是時時提醒他少挨他姑,別偷雞不成蝕把米。
張九川說,這個橫空出世的人過于玄乎,怕招待不周招致禍患,所以編了個是他干妹妹的謊話,把身份抬作張卻長輩,既算給她足夠的尊重,同時能起到提醒小輩不冒犯的作用。
顯然,這良苦用心并不能約束到有美色沒六親的顧辭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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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既接到,逗留也沒多大意義。
張卻于是跟蒔柳商量退房離開,晚上就住市里,可以的話,明天就回去了。
從赤水到澍海他家一兩千公里路程,他們是開車來,可以慢慢往回開,路上想停就停,不會影響她休息的。
蒔柳沒太聽懂他話的全部,又不想顯得自己無知,只是淡淡點頭,神秘高深的樣子。
走出青瓦青石地的古巷,提裙準(zhǔn)備踏上四輪紅黑色鐵盒子的瞬間,她略微還是遲疑了一下。
什么玩意兒?
哦,姓顧的說的汽車——日行三千里的交通工具。
慢慢消化新世界,新物品,五千年來,她已經(jīng)習(xí)慣了去順應(yīng)時間促就的變化。
因為這已經(jīng)是以人為主的世界了,不是三萬年前六界各轄的時期。
在張卻紳士的服務(wù)中蒔柳從容上車。
瞅他在自己身前鼓搗,拉一根帶子將她捆在座椅上。
蒔柳看似優(yōu)雅清高穩(wěn)如老狗,心弦實際慢慢繃了起來,懷疑他是否要對她不敬,那他可真是吃了豹子膽了,要來挑戰(zhàn)她的脾氣和能力,冷然的眼光飄忽殺伐。
張卻沒感知到她斂藏銳鋒的視線,安全帶咔一扣,嘴巴一咧,職業(yè)式假笑滿面清朗地說:
“一座一帶,平安常在。”
蒔柳看看笑得呆憨,有點丑又有點好看大小伙子,低頭再看看綁住半邊身的黑寬的布帶,反復(fù)數(shù)次,不意外的面無表情。
只見一雙眼睛幾度掀闔,倏閃倏閃的,似在思考什么。
張卻邊脫下紅黑拼色的夾克外套,只留件短袖白T,顯露精瘦的體格。
繞到汽車另一面拉開車門,將衣服往后座嘩地一扔,扣安全帶,啟動……
不忘提醒蒔柳:“蒔柳小姐是第一次坐車吧?”
深覺如是,還是帶了詢問的口吻。
長相如秀麗避世文藝女的蒔柳給他有吃人氣息的陰影還是太明顯了。
“您別怕,這就是個由人控制的死東西,比古代的什么馬車轎子還好控制,玩具一樣的。”
“不過有時候速度會很快,你不要害怕,我開慢點讓你適應(yīng)適應(yīng)先。”
“我朋友他們都叫我‘澍海龍卷風(fēng)’,車技出了名的雖野但穩(wěn),你盡管相信我。”
蒔柳:“……”
沒給過張卻半記正眼,余光卻把他做的每一個動作,說的每一句話都記下了。
甚至車子從靜到動的每一層聲音的區(qū)別都收納于心。
張卻盤子一抹,紅色大G緩緩?fù)顺鲕噹欤锨懊骖欈o安狂龍擺尾瀟灑騷氣的黑色悍馬。
大概是邀請蒔柳同乘不得,展示魅力讓她后悔呢。
幾輛小轎相銜緊隨。
浩浩蕩蕩帶了十來個保鏢,一點用沒派上。
“我三哥那人看著煩,其實人不壞,你不要跟他計較。”
邊開著車,張卻訕訕幫自己人挽救形象。
“張肆是你們什么人?”
“啊?!”話題跳得有點遠(yuǎn),張卻一時沒反應(yīng),半天才想到,“哦,那是我上八代祖宗,我是他老人家第九代孫。我三哥也是。”
蒔柳側(cè)臉瞥著旁邊把著一圓圈扭來扭去的純凈少年,玻璃珠似的眼睛一轉(zhuǎn)不轉(zhuǎn),長睫時而掀起,時而低垂,又思考上了。
幾許憂愁繚繚。
張卻盯著正前方,都感覺到了空氣的緊促。
她什么意思?
無聲千軍萬馬踏過。
“他臟了。”蒔柳平靜地說,“他是做什么的?”
臟?
張卻老太太皺眉。
“酒吧的老板。就是那種各種各樣的人去喝酒的店。不是,你……您說的臟是什么意思?他不是挺干凈的嘛?你是說他德行不好,心臟?還是說他工作臟?他的店其實還算正經(jīng),沒有那些亂七八糟的。”
知道顧辭安在美女面前端不住正形,不干人事,學(xué)酥張卻突然能舉一反三。
“身上有濁氣。你比他干凈。”
“濁……濁氣?!”張卻不懂。
只覺得“干凈”這個詞讓人有點臉紅,不知是夸他清秀明朗聰明,還是嘲諷他清澈又愚蠢。
“你有什么愿意送出去的物件嗎?最好是能隨身佩戴的。跟過你三天以上更好。”蒔柳不解釋反問。
張卻單手扶著方向盤,伸手在扶手箱摸摸搗搗,拿出閑置的檀香手串:“這個可以嗎?我戴了一年。”
手里倏一輕,蒔柳一聲不吭把東西拈了過去。
“羈絆業(yè)已形就,我多少對你們負(fù)點責(zé)。”
山道蜿蜒,竹海如錦。
大G在轉(zhuǎn)入一處竹蔭彎道,一縷晚霞正好斜晃進(jìn)車窗的時候,萬頃竹林忽然呼嘯翻涌,像浪潮一樣自四面八方撲卷過來。
大型越野輪下突然感覺有點飄,張卻不知發(fā)生了什么,緊急握緊盤身。
余光里,他剛遞出去的手串正靜靜躺在蒔柳瑩白纖巧的左手掌中。
她眼目淺闔,右手好像在掐訣,跟道觀里修道的差不多架勢。
發(fā)功了?!
還真是非人類生物?!
車還往前行進(jìn),張卻感覺眼睛有點看不過來,油門一松再松,速度慢慢降下。
晃眼間,半開的車窗外飄進(jìn)比當(dāng)前更清涼的空氣,清芳彌漫。
一片如紗似水的霧氣涌進(jìn),在她掌心形成一團(tuán),變作白色的煙云。
煙云旋轉(zhuǎn),變紅,變灰,又變成淡淡的墨色,同時像龍卷風(fēng)一樣幻化成漩渦狀。
最后所有顏色散淡,成了一團(tuán)光澤透亮的水。
懸空飄浮的不會落下的水。
張卻一只眼睛看路,機械地打著方向,一只眼睛瞄看副駕發(fā)生的一切,目瞪口呆。
活了二十三年,第一次從心底最最最深處發(fā)出震驚,地動山搖那種。
比做夢夢見個不明人物并且真的找見這個人更令人驚嘆、心顫。
前者未目睹,即便一切難以解釋,心靈經(jīng)受震撼的程度相對會小一些;
后者脫離科學(xué)的非自然之形態(tài)卻是實實在在親眼看見,二十幾年夯實的唯物主義認(rèn)知不可能不被顛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