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大人不疾不徐，又拋罪證。”說書人忽壓低嗓音，“'國舅心腹供認，每石糧多抽三錢銀——用的，還是吏部特制朱砂墨。'”

驚堂木震耳，滿朝文武噤若寒蟬。

隔壁廂房傳來一道清越嗓音，“先生覺得，這位大人手段如何？”

“我當隔壁是何人，原來是顧公子。”

謝沉淵左手抵著額角，指節隨意輕叩案幾：“想不到顧公子好雅興，竟來聽這《游龍傳》。”

湘竹屏風后，顧晏清執扇輕笑：“全京城都在傳這《游龍傳》精彩至極，學生一直好奇，想要親自看看，怎料每次都座滿。”

“今日有幸聽到，才覺所傳不虛，果然不同凡響。”

謝沉淵輕笑一聲，嘆道，“確實不錯。”

“這大人倒是有趣，敢動太后母族。”

顧晏清手中的扇子陡然打開，低聲問詢，“不知先生以為，他能否虎口拔牙？”

謝沉淵端起茶盅，用茶蓋輕輕撥開浮動的茶沫。

茶湯微漾，泛起一圈圈細密的漣漪，卻在觸及盞沿時被他不動聲色地按回平靜。他垂眸凝視著重新歸于平靜的水面，唇角牽起一抹若有似無的冷笑。

“終究是強弩之末罷。”

盞中茶煙裊裊升起，在他冷峻的眉目前氤氳開來。

“放心。”

他指尖在盞沿輕輕一叩，發出清脆的聲響，“就算是太后，這次也護不住他。”

堂下說書人折扇“唰“地展開，露出“舌戰群雄“四字：“欲知后事，且聽下回'佛書焚詔，九重天下棋局'！有道是——三尺青鋒藏袖里，一張利嘴定乾坤！”

滿堂喝彩聲中，顧晏清擊節贊嘆：“好個利嘴定乾坤！清風，賞！”

身側被喚作清風的書童上前直接往下丟了一個錢袋。

小二高聲唱喏：“謝天字一號顧公子賞——”

“顧公子倒是慷慨。”

謝沉淵鳳眼微瞇。

“好戲當賞。”顧晏清扇面翻轉，“更何況是如此精彩的。”

他忽壓低聲音，“只是眾人只見那大人舌戰群雄，卻不知......”

【氣運值+2】

蘇棠專門把椅子搬得離屏風近些。

她豎著耳朵將兩人的對話收入耳中，暗自竊喜。

萬萬沒想到，在這小小的客棧竟能同時遇見兩位氣運之子——

當朝太師謝沉淵，與丞相嫡子顧晏清。

這兩位主兒可是那榜上的四位之二啊。

竟讓她一下子遇見了。

果然還是老天不想讓她命絕如此啊！

妙的是，這兩人針鋒相對時，氣運值竟源源不斷涌來。

“多說些才好。”

她嘴角扯著笑意，慵懶地躺在藤木椅上，眼底閃過狡黠，“這般蹭下去，我的日子又能多漲幾日。”

林疏月一手撐著下巴，饒有興致地聽完下面的說書，隨著鼓了個掌。

“這故事甚是有趣，那位大人真是聰慧過人，步步為營，就是不知下回又該如何？”

蘇棠隨意地嗑著手里的瓜子，狀似無意地問道，“那姐姐看來，這說書人口中的大人是怎樣的人？”

林疏月沉吟，“坊間聽聞，都說他算無遺策，若為官必是治世能臣。”

“呵......”

手里的瓜子殼簌簌落地，“說書人嘴里哪個不是光風霽月？”

“這世上的真相，往往藏在綾羅綢緞的褶皺紋里。”

沈玨正擦拭佩劍的手微微一頓：“蘇棠，想不到你今日倒是格外通透。”

“沈公子說笑了。”

蘇棠突然抓了把花生米塞進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要是你知道你自己活不久了你也這樣。”

“嗯？”沈玨沒聽清后半句。

“沒什么。”蘇棠目光落在臺下，輕聲道：“只是突然想起‘寄蜉蝣于天地’這句罷了。”

沈玨被她這幾句話一時摸不著頭腦，見鬼似的瞪大眼睛：

“你......你莫不是被什么附體了？”

突然，屏風那頭，一聲低沉的嗓音傳來，“想不到蘇小姐倒是明白得緊。”

【滴！氣運值+1】

蘇棠身軀一僵。

手中的瓜子一個沒抓穩，便從指縫處簌簌落了滿地。

她緩緩轉頭，赤恍恍地撞進謝沉淵的視線里。

深邃，而又晦暗不清。

他眼尾上揚，狀似溫煦地朝蘇棠輕點著頭打招呼。

臺下鼓瑟齊鳴，推杯換盞好不熱鬧。

露臺上的蘇棠卻暗自攥緊了手。

蘇棠不清楚自己剛剛的偷聽一事他是否知道。

但若是知道，只怕今天自己恐難離開這客棧。

她喉嚨有些發緊，“公子說笑了。”

“這不過是小女子胡謅罷。”

“哦？”

屏風后響起一聲輕笑。

“那小姐可知，這胡謅也得…負責任？”

林疏月出聲道，“公子，蘇妹妹剛才高興些，多飲了兩杯梅子釀，醉話自然多了些……”

“還望公子不必在意。”

蘇棠在心里暗自感謝林疏月的解圍。

她嘴唇抿成線，努力勾起一抹笑，應和道，“是這樣的。”

“擾了公子聽書賞曲，小女子倒也有愧，還望公子見諒。”

那頭的謝沉淵沒有說話，目光落在蘇棠身上停留許久。

蘇棠的后背有些發涼。

他喃喃道，“這樣嗎？”

直到那道視線移開后，蘇棠才松了口氣。

松開手時，掌心已不自覺得泛起汗來。

顧晏清將這段對話收入耳中。

但到底還是隔了兩道屏風，他看不見那出聲的女子。

只能從言語中判斷一二。

他問道，“怎么了？先生。”

謝沉淵道，“無妨，就是覺得，那姑娘說話有趣得緊，想逗一逗她。”

蘇棠聞言暗自腹誹。

他不會覺得自己聽不到他說啥吧？！

還有趣？

有趣你個大頭鬼！

老娘的小心臟都要被你嚇出來了。

“竟能讓先生覺得有趣？”顧晏清輕輕搖著手中的扇子，“我倒也想瞧瞧。”

他這位老師向來嚴厲苛刻，雖然只比他大八歲，卻已是太子少師，自然胸有謀略、城府極深。

平日里幾乎沒見過他緩和臉色或態度，今天倒是難得一見，實在讓他好奇。

身后的清風猶豫了一會兒，終于上前躬身，湊到顧晏清耳邊低聲道：“少爺，那位就是蘇家的大小姐……”

“蘇家？”

顧晏清眉頭微皺，眼中閃過一絲思索，“一時竟沒想起來。”

他平日不是在家休息，就是去聽學，極少關注京城的閑聞軼事。

父親常說，那些不過是俗人的風流瑣事，不值一提。

清風神色焦急，壓低聲音道：“沒錯！”

“那位蘇小姐向來囂張跋扈、風流成性，少爺你可千萬別和她扯上關系！”

......

蘇棠突然覺得鼻子有些癢，連著打了好幾個噴嚏。

她攬了攬衣衫，喃喃道，“奇怪，天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