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牙的呼吸停滯了一瞬。

眼前這個從黑霧中凝結(jié)出的“自己”，每一個細(xì)節(jié)都精確復(fù)刻，連眼神里那片空洞都如出一轍。

“時(shí)城……”黑霧邢牙的聲音帶著奇異的回響，仿佛從一口深井里傳來，“……是活的牢籠。它每一次呼吸，都離死亡更近一步。現(xiàn)在，是它最后一次吐息?！?

它向前飄了一步，沒有腳步聲。

“循環(huán)?！?

它抬起手，指向邢牙的心臟位置，那里是登記簿蟄伏的地方，“每一次毀滅，都由一個‘你’寫下終章?！?

“然后，一切歸零，重頭再來。城市重生，人們復(fù)活，記憶抹除……再次走向同一個終點(diǎn)?！?

邢牙的心臟驟然一緊。

什么？

這只鬼在蠱惑我……

“無法阻止嗎？”他的聲音異常平穩(wěn)。

黑霧邢牙的頭顱微微歪斜，一個毫無生氣的動作。

“這是規(guī)則，就像水往低處流。”

“時(shí)城的規(guī)則，就是在這一刻走向寂滅?！?

“時(shí)城里的一切，都是規(guī)則的一部分?！彼哪抗鈷哌^邢牙手中的盒子，那盒子此刻黯淡無光?！澳闶掷锏蔫€匙，只能打開你自己的門。”

“這里是城市邊緣，你要逃，很快就能逃出去，你能繼續(xù)新的人生，擺脫這一切。”

“因?yàn)槟恪皇菚r(shí)城人，你很清楚?！?

“而留下來，只能見證一切化為虛無，等待下一次輪回的啟動?！?

它開始變得稀薄，如同被風(fēng)吹散的煙。

“時(shí)間……不多了?！?

“感覺不到嗎？它已經(jīng)在……崩潰了?！?

話音落下，黑霧徹底消散，仿佛從未存在。

只留下那句“崩潰了”的回音，在地下巨大的、由磷光怪石構(gòu)成的扭曲人形森林中回蕩。

邢牙站在原地。

逃？

先不說這只鬼說的胡話是真是假。

但它分明……還想繼續(xù)蠱惑。

————

時(shí)城，城內(nèi)。

天空呈現(xiàn)出一種病態(tài)的粉灰色，仿佛一塊擦過粉色粉筆的黑板擦壓在城市上空。

一種無聲的恐慌，如同瘟疫，在鋼筋水泥的森林里蔓延。

辦公室隔間。

張偉盯著電腦屏幕，手指懸在鍵盤上。

屏幕右下角的數(shù)字時(shí)鐘，秒針在“59”和“00”之間瘋狂跳動、閃爍。

他揉了揉眼睛，再看過去——時(shí)間顯示：13:47。

但剛才，他分明看到它跳到了“88”。

他端起桌上的水杯，想喝口咖啡壓驚。

杯口湊近嘴唇的瞬間，他僵住了。

他看到了水杯里的倒影。

此刻的天花板……有一片翻滾的，蠕動的黑暗。

黑暗中，似乎有無數(shù)細(xì)小的東西在往下探。

“啪嗒——”

一滴冰涼粘稠的液體，精準(zhǔn)地滴落在他頭頂。

張偉猛地抬頭。

隔板上方，空無一物。

他顫抖著手摸向頭頂。

濕漉漉的，帶著一股難以言喻的腥臭。

他低頭看手指，這是一灘透明的粘液，灰黑色的。

惡臭難聞。

他的胃里一陣翻攪，連忙跌跌撞撞地沖向洗手間。

洗手臺前，他擰開水龍頭，瘋狂沖洗頭發(fā)和手。

冰冷的水流沖刷著，他抬起頭，看向鏡子。

鏡子里，他的臉蒼白扭曲。

但更讓他心臟驟停的是——鏡中他身后那排隔間的磨砂玻璃門，其中一扇后面，清晰地映出一個佝僂的、沒有頭顱的人形陰影。

那陰影正緩緩抬起一只手臂，手臂的末端，是五根細(xì)長尖銳、如同枯枝般的指爪，正隔著玻璃，指向鏡中他的后心。

張偉猛地轉(zhuǎn)身！

身后，一排隔間門緊閉，磨砂玻璃后空空如也。

只有水龍頭嘩嘩的流水聲，在死寂的洗手間里格外刺耳。

————

地鐵車廂。

擁擠，悶熱。

汗味、香水味、食物的油膩味混雜。

李敏抓著吊環(huán)，身體隨著列車晃動。

她對面車窗的倒影里，映出她疲憊的臉和身后擁擠的人群。

突然，倒影里，緊貼著她肩膀的位置，一個低垂的頭顱緩緩抬起。

那不是她身后任何一個人的臉。

那張臉腫脹發(fā)白，像在水里泡了很久。

眼睛是兩個漆黑的窟窿，沒有鼻子，嘴巴裂開至耳根，露出參差不齊的黑色尖牙。

它對著倒影里的李敏，無聲地咧開了嘴。

李敏的血液瞬間凍結(jié)。

她不敢回頭，甚至完全僵了，只知道死死盯著車窗里的倒影。

那東西的臉，正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從她肩膀的后面靠出來。

先是額頭，然后是那雙空洞的眼窩……

李敏想尖叫，喉嚨卻像被扼住，只她拼命想移開視線，但恐懼像膠水，將她的目光死死粘在了車窗上。

就在這時(shí)，列車猛地一晃，駛?cè)胨淼馈?

車窗玻璃驟然更加清晰……

那個東西……也更加清晰。

下一刻，李敏感覺一只冰冷、濕滑的手，輕輕搭在了她抓著吊環(huán)的手背上……

————

居民樓。

王芳在廚房洗碗。

水槽里堆滿了油膩的碗碟。

水龍頭開到最大，水流嘩嘩沖刷著。

她拿起一個盤子，習(xí)慣性地對著燈光檢查是否洗凈。

燈光照著潔白的瓷盤。

盤子背面，緊貼著的內(nèi)側(cè)，嵌著一張模糊的、孩童的臉。

那張臉只有巴掌大小，五官扭曲變形，嘴巴大張著，像是在無聲地尖叫。

它的眼睛是兩個針尖大小的黑點(diǎn)，正“盯”著王芳。

王芳心臟一顫，手一抖，盤子脫手滑落。

“哐當(dāng)！”

盤子摔在水槽里，沒有碎裂，但那張嵌在盤底的孩童臉，卻隨著水流的沖刷，緩緩地、緩緩地……從盤底“流”了出來……

————

時(shí)城，爆發(fā)了難以想象的災(zāi)難，就在這個瞬間。

仿佛是某個開關(guān)一下子被打開了。

很難想象之前還算正常的城市，突然出現(xiàn)這么大的災(zāi)難。

就在此時(shí)此刻的城市某處，陰影中。

一個滿頭白發(fā)的年輕男人無聲地行走。

他身形瘦削，穿著一件洗得發(fā)白的舊風(fēng)衣，面容冷峻，眼神銳利如刀鋒，瞳孔深處卻沉淀著一種近乎死寂的疲憊。

他左手插在風(fēng)衣口袋里，右手則握著一本封面純黑、沒有任何字跡的厚書。

這個人仿佛是憑空出現(xiàn)的……又像是，完全不兼容于這個城市的貼圖。

但，他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