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紅色的磷粉落在黃皮漢子身上，與他皮膚上滲出的油脂接觸，立刻劇烈地燃燒起來。

黃米漢子四肢著地，昂起頭，發出一聲凄厲的慘叫。

他著火的身子猛地竄起，向河邊逃去。

“娘的，干他。”

“干他！”

“干死他。”

村民也被激發了悍勇，提著扁擔、木棒便沖了過來，向著黃皮漢子一頓拍打。

伴隨著嗚嗚嗚的慘叫，黃皮漢子又被堵了回來。

他身上燒著火，身體竄起，向崔青與柳道人撲來。

柳道人縮在崔青身后，崔青手中握著最后一根朱頭簽子。

“刺他的額頭。”

崔青也發了狠，往后退了半步，雙手握緊簽子，瞅準黃皮漢子的額頭，猛地捅了出去。

噗。

觸感是如此清晰，好似腐爛的果子突然破開似的，朱頭簽子恰好扎入黃皮漢子的額頭，進去半截，卻沒有血流出來。

崔青往后退了兩步，黃皮漢子撲倒在地，已經動彈不得，身上的血卻還在燃燒。

村民們一擁而上，狠狠地砸在他身上。

直到他身上的火焰漸漸熄滅，肚子卻是越來越大，從嘴里流出黃綠色的液體。

“好了好了，他已經不能動了。”柳道人道。

村民們余怒未息，嘴里仍在罵罵咧咧。

村長的兒子道：“道長，俺們村里的女人，便是被這貨害死的嘛？”

“大概是。”柳道人說話很謹慎。

村民們聚在一起商量，大家道：“還是先回村里報信，讓大家過來把人弄走。”

“不能放過這怪物，放火把他燒成灰。”

崔青彎下腰來，盯著地上的黃皮蛤蟆。

現在，他幾乎已沒有人形，肚子脹大，眼睛外凸，臉頰出現青色的膿包——已有明顯的蛤蟆特征。

崔青不知這該如何歸類，這究竟是妖，還是怪？

他心里還有些困惑，這東西的戰斗力也不算太強吶，幾個青壯漢子，靠著扁擔鐵鍬，就把他辦了。

黃皮漢子的手指忽然抽搐了一下，然后猛地跳起來，撲通一聲落進了河里。

咦？

崔青吃了一驚，他竟然還沒有死。

只見他在水里浮了兩下，然后便踩著水往上游去了。

“竟然在裝死！”

“這妖孽大概有假死的能力，明知道逃不掉，便裝死尋找機會。”柳道人捋了捋胡須道。

“可惜被他逃掉了，道長，咱們要不要去追？”有村民道。

“窮寇莫追，這一次，他吃到了苦頭，短時間內，應該不會再生事了。”

崔青分析黃皮漢子展現出來的能力，分別是吞下石頭再吐出來、令人惡心反胃再加上這假死逃生，一共已顯出三個能力。

村長已帶著西關村的村民陸陸續續到了，大家帶著簡單的棺槨，方便將尸體帶回去。

十一具尸體被村民從山洞中抬了出來。

這些尸體都是年輕婦人，她們的尸身都已被泡脹了，衣物尚保持著完整，只是腦袋都不見了。

村民在山洞中找了一圈，并無找到消失的腦袋。

村長向柳道人走來：“多虧了道長和這位小哥，我們才尋回她們的尸體，全村老少，向二位道謝了。”

柳道人擺擺手：“份內之事，份內之事罷了。”

村長道：“我們已經報官，官府的人馬上就到。”

“貧道乃是方外之人，不喜與官府打交道，這就告辭了。”柳道人道，“可惜這次讓那妖孽逃走，若他再生事端，可還去老地方尋我。”

村長恍然大悟，忙取出一封銀子，畢恭畢敬地呈給柳道人：“有勞道長了。”

柳道人將手一擺：“出家人不能沾染俗物。”

崔青識趣地接了過來。

出家人不能沾染俗物，只能讓自己這個俗人接住了。

二人一同離開。

走了一陣，方才離開河邊，上了大道。

二人尋了路邊一家酒鋪，借了店家的小秤，將銀子細細分作兩份。

“崔公子好像有心思，是嫌銀子分得少？”柳道人道。

崔青知道這次雖然自己出了力，但多虧柳道人指揮得當，方才可以如此順利。

他拱了拱手，道：“在下心中的確有許多困惑，正要向道長請教？”

“崔公子有什么不明白的？”柳道人道。

崔青頓了頓，拋出心中最大的困惑：“道長，這世上的妖魔，是不是太多了些？”

從崔青在張家學館碰到假?沈煙開始，身邊便接連有詭異的事情發生。

朗朗乾坤，卻有妖魔在人間橫行。

還有多少人如那些新嫁的婦人一樣，被妖魔所害。

諸多百姓，又是如何活下來的。

“崔公子不愧是讀書人，有先天下之憂后天下之樂的胸懷。貧道行走人間，就在最近幾年，妖魔邪祟的確是越來越多。”

柳道人道：“不過崔公子也不用過分擔心，世間有正便有邪，有妖魔橫行，便有人仗劍出世。今日，崔公子不就是仗義出手，替村民斬妖除魔么。”

崔青心下稍寬，道：“在下也是為了銀子，稱不上仗義。”

“公子難道不知子貢贖人的事，若是降妖除魔沒有好處，日后肯這樣做的人便越來越少，所以不管多寡，貧道做事都會收一些銀子，絕不白幫忙。”

他又抿了一口酒，崔青發現他雖然穿得邋遢，但喝酒時動作優雅，并不像市井間的俗人。

崔青知道這是一個有本事的，忙道：“道長，在下剛跨過修行的門檻，還有許多事情不明白？”

柳道人拈了一顆花生米放入口中，道：“公子忘了沒聽清楚我剛才說的話——絕不白幫忙？”

崔青頓了頓，立刻道：“這頓飯我請，店家，再上一份鹵牛肉。”

柳道人展顏微笑。

崔青想了想，先拋出心中第一個問題：“咱們今天碰見的黃面漢子，究竟是什么妖孽？”

“看他的模樣，大概是一頭蛤蟆妖。”

這一點，崔青也看出來了。

“妖孽也分許多種，有人身而獸魂，有人魂而獸身。看這蛤蟆妖的模樣，或許是自發的靈智，拋棄軀殼，尋了一具肉身，二者相融，方成妖孽。”

沒想到妖孽的事情還很復雜，不過，說來說去，和鬼祟與人類的修行方式也沒有什么區別。

一修肉身，二煉魂魄。

他想了想，又問道：“道長，妖魔鬼怪，皆是魂魄在旁人體內修行。難道就沒有自己的魂魄，在自己體內修行的事嘛？”

聽到崔青的話，柳道人眼里也出現了片刻的茫然。

隨之，他道：“你這個問題，我也沒有想過。但答案卻也簡單，因為我們修的是死，并不是生。”

“嗯……”

崔青神情一怔，是了，妖魔鬼怪的種種神異之處，皆是從幽冥中來。

所以，大家都在修死。

“你說的，或許也有吧，我想，那便是修仙了。”柳道人撿起一顆花生米放入口中，眼里也浮現出向往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