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城今年的初雪來得格外早。天香樓的說書先生將醒木拍得震天響，唾沫星子混著窗外飄進(jìn)的雪粒，落在前排聽客的茶碗里：“話說那陳劍仙斬天魔、定乾坤，雙劍歸鞘時(shí)啊——“
二樓雅間，裹著狐裘的少年噗嗤笑出聲。他面前的棋盤落著三枚帶血銅錢，排列成“天地人“三才陣。窗欞忽被寒風(fēng)撞開，卷進(jìn)的雪花在棋盤上方凝成小劍，劍尖直指西北乾位。
“掌柜的，結(jié)賬?！吧倌陹伭肆＝鸸献樱t繩系著的青銅鈴鐺從袖口滑出半截。跑堂的剛要接，金瓜子突然裂開，內(nèi)里嵌著的星紋玉牌驚得他跪倒在地：“星...星火令...“
***
同一時(shí)辰，九嶷山舊址。
陳星野蹲在珊瑚樹前，指尖撫過樹干上的劍痕。這是三日前突然出現(xiàn)的，痕跡新鮮得像是剛刻上去，可自天魔隕落已過去整整七年。樹根處埋著的無字碑滲出暗紅血珠，在雪地上繪出詭異的星圖。
“第七次了?！八庀卵g酒壺澆在碑前，“這次是青城劍訣還是棲霞心法？“
寒風(fēng)卷著雪粒打旋，凝成個(gè)持劍人影。那劍法起手式再熟悉不過——正是他十三歲那年自創(chuàng)的“殘星點(diǎn)月“！陳星野瞳孔驟縮，龍淵劍出鞘三寸又生生按回：這虛影的劍意，竟與自己分毫不差。
虛影第七次刺向心口時(shí)，珊瑚樹突然開花。赤色花瓣飄落處，雪地浮現(xiàn)兩行血字：
**“新雪掩舊骨，故人非故人?！?*
東南方傳來急促馬蹄聲，陳星野并指抹去血字，轉(zhuǎn)身時(shí)已換上酒鬼的踉蹌步伐。來人是棲霞山新任掌教陸懷舟，懷中抱著的劍匣正不斷滲出血水。
“劍...劍冢...“陸懷舟滾落馬背，劍匣摔出柄斷劍，“活了...“
斷劍上的七星紋讓陳星野酒醒三分。這是當(dāng)年他留在青城山的“搖光“，劍脊處本該淡去的血槽里，此刻爬滿蠕動(dòng)的金線。
“從哪找到的？“
“漠北...狼族祭壇...“陸懷舟突然抽搐，七竅鉆出金線蟲，“他們...拜劍為神...“
陳星野劍指疾點(diǎn)封住他心脈，卻發(fā)現(xiàn)金線蟲遇血即化，在皮下結(jié)成星圖。西北乾位亮起血光，正是天香樓方向！
***
子夜，天香樓燈火通明。
說書先生講到“陳劍仙化虹而去“時(shí)，房梁突然斷裂。不是年久失修，而是被道劍氣生生劈開。狐裘少年站在碎木間，手中青銅鈴鐺震碎所有燭火：“故事講得不錯(cuò)，可惜漏了最關(guān)鍵處——“
黑暗中有劍光亮起，十七路殺招封死所有退路。少年卻不退反進(jìn)，鈴鐺搖出攝魂清音：“陳星野根本沒能斬?cái)噍喕?！?
金鐵交鳴聲被風(fēng)雪淹沒。當(dāng)陳星野踹開大門時(shí)，只見說書先生被釘在“俠“字匾額上，胸口插著柄木劍。少年蹲在梁柱陰影里舔著糖人，腳邊躺著七具尸體，每具尸體的傷口都泛著星輝。
“星火使來得好慢?！吧倌陹亖韷K帶血的龜甲，“狼族用三千童男童女血祭，喚醒了這個(gè)?！?
龜甲上浮現(xiàn)的星圖讓陳星野如墜冰窟——本該隕落的天魔柱，正在漠北地底重生！
“你不是天道新芽。“龍淵劍抵住少年咽喉，“你是誰？“
糖人突然炸開，毒針暴雨般射來。少年趁亂躍上屋脊，笑聲混著銅鈴聲遠(yuǎn)去：“我是您七年前斬下的惡念啊...“
陳星野震落毒針，卻在瞥見說書先生尸身時(shí)僵住——那人被掏空的胸腔里，赫然擺著與九嶷山珊瑚樹上一模一樣的星圖！
***
漠北，狼族圣山。
三千童尸壘成祭壇，中央石柱纏繞的金線正是劍冢血槽所見之物。大祭司跪拜的卻不是天魔柱，而是柄插在狼首雕像口中的巨劍。當(dāng)陳星野的劍氣劈開祭壇時(shí)，巨劍發(fā)出歡愉的錚鳴。
“恭迎劍主！“大祭司突然自剜雙目，血濺在劍身星紋上，“請(qǐng)執(zhí)斬念劍，斷天下因果！“
巨劍騰空的剎那，陳星野靈臺(tái)劇痛。前世記憶被蠻橫撕開，露出段被封印的真相：當(dāng)年斬天魔的并非他本尊，而是抽離惡念所化的分身！
“我即是你?！熬迍骱谂勰凶樱佳叟c陳星野如鏡中倒影，“當(dāng)年你為證無情道，將我封入歸墟，可曾想過...“
劍鋒穿透陳星野左肩，傷口溢出的不是血而是星輝。黑袍男子撫劍大笑：“星火之體已近崩潰，拿什么與我斗？“
珊瑚樹突然在漠北綻放，赤色花瓣凝成蘇挽晴的虛影。她握住陳星野持劍的手，引動(dòng)九嶷山地脈：“還有我。“
“還有我們。“
洛驚鴻的聲音自地底傳來，十萬劍魂破土而出。陸懷舟踉蹌著爬上祭壇，懷中劍匣炸開，露出三百枚染血星紋玉牌——正是當(dāng)年參與最終之戰(zhàn)的各派掌門信物！
黑袍男子首次露出驚容：“你竟將星火種在他們神魂中？“
“不是種，“陳星野震碎上衣，心口星圖與十萬玉牌共鳴，“是還。“
巨劍在星輝中寸寸龜裂，黑袍男子發(fā)出不甘嘶吼：“你就不怕重蹈覆轍？“
陳星野并指抹過龍淵劍，銹跡褪去后的劍身映出少年眼眸：“這次，我信人間。“
***
三日后，九嶷山新墳前。
陳星野摩挲著無字碑，身后站著吃糖人的少年。珊瑚樹不知何時(shí)移來此處，根系纏繞著斬念劍碎片。
“您早知道我才是惡念？“少年吐出染血的糖簽。
“從你刻意模仿我劍法開始?！?
“為何不殺我？“
“惡念斬不盡，“陳星野將星火令按進(jìn)碑中，“不如教你何為善?！?
少年忽然奪過龍淵劍，卻在觸及劍柄時(shí)被星紋灼傷。他怔怔望著掌心焦痕，忽見千里外青城山巔亮起劍光——正是被他所殺的說書先生獨(dú)創(chuàng)的“憐生劍意“。
初雪又至，陳星野的身影在雪幕中淡去。少年將糖人插在碑前，輕聲呢喃：“那便從記住每個(gè)死者的名字開始...“
珊瑚樹在此刻結(jié)果，赤果落地成碑，碑文正是三千狼族童尸的名字。而九嶷山腳，新入門的弟子們正用木劍模仿著當(dāng)年那招“殘星點(diǎn)月“，劍氣激起層層雪浪，恍若星火不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