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您怎么親自到書房來了呢？”
奧古斯丁一世一臉疲憊，正看著文件，見他們進來便站了起來。他擁抱了埃羅尼莫的母親，輕輕拍了拍埃羅尼莫的肩膀，然后在沙發上坐下。
整潔的書房里堆積如山的文件，似乎在訴說著奧古斯丁一世的處境。
這里不像皇帝的書房，沒有什么特別的裝飾，偌大的空間里只有一張大書桌，書桌上堆滿了文件。
埃羅尼莫的母親把親自帶來的甜點和咖啡放在桌上，說道：
“陛下已經好幾天都沒好好睡過覺，還一直在工作，我是想著讓您哪怕休息一會兒也好，就過來了。我們大兒子說也有話要跟您說。”
“大兒子？”
奧古斯丁一世看著埃羅尼莫。
“你可不是為了說些無聊的話，在工作時間跑過來的吧？”
奧古斯丁一世看著長子埃羅尼莫的表情說不上差，但也不像是非常信任的樣子。
“看來不直接說不行了。”
埃羅尼莫直視著奧古斯丁一世的眼睛說道：
“我聽說最近父親您的工作不太輕松，我作為皇太子，也想幫幫父親您。”
奧古斯丁一世像是覺得荒唐，嗤笑了一聲。
“幫忙？就你？你能對國事感興趣倒是挺稀奇的，但你才15歲啊。正是該好好學習的年紀。”
“我聽說最近議員們對各種事情都持反對意見，沒什么事情能順利推進，是這樣嗎？”
奧古斯丁一世微微露出驚訝的神色，但很快鎮定地說道：
“看來是你母親給你透了口風。如果是這件事的話，我自己會處理的，你回去好好學習吧。”
“我還聽說連公務員和軍人的工資都發不出來了，有解決這個問題的辦法嗎？”
“只要處理好那些議員們，事情就能解決。這不是你該操心的事。”
見對方沒有聽進自己建議的意思，埃羅尼莫故意說得更直接了些。
“父親，您說的處理該不會是通過操縱證據，把反對派議員逮捕起來吧？那樣的話，議會乃至市民都會反對的。”
“什么？你懂什么，竟敢隨便亂說！”
奧古斯丁一世被埃羅尼莫的話嚇了一跳，大聲吼道。
“看來已經有計劃了啊。”
“就算逮捕反對派議員，其他議員會就此安靜下來嗎？反而連原本支持父親您的議員都會強烈反對。那樣的話，父親您是打算解散議會嗎？”
“……接著說。”
“那樣會失去市民的支持，而且現在中央的支配力還達不到的地方，地方軍隊也會開始有別的想法。”
奧古斯丁一世反駁埃羅尼莫的話。
“派軍隊把他們鎮壓了不就行了。地方軍隊怎么也敵不過中央軍隊。”
“沒有市民的支持，而且已經好幾個月都沒能好好發工資了，中央軍隊真的能信得過嗎？如果對方勸說他們推翻獨裁者，指揮官和士兵們都會動搖的。”
砰！
“什么獨裁！百姓們本來就應該服從皇帝！”
奧古斯丁一世對埃羅尼莫所說的情況感到憤怒。而埃羅尼莫反而對他的憤怒感到高興。如果對方認為這是不可能的事，就不會這么生氣了。對方本來可能會嘲笑他，或者不屑地看著他，讓他閉嘴。
埃羅尼莫心中暗自思忖：“看來已經到了第三階段了啊。就算這是現實中發生過的事，如果他認為不可能，就會反駁我，不過他對現實的判斷比我想象的更準確。現在只要慢慢哄著勸說就行了。”
“父親，現在是我們皇室權威最薄弱的時候。帝國的很多百姓甚至都不知道皇帝的存在。就算是支持父親您的保守派和王黨，算起來支持的時間也不過幾個月而已。支持的時間越長，要撤回支持就越困難。反過來說，現在是最容易撤回支持的時候。我們不是要通過極端的方法去賭博，而是要堅持下去，增加支持者。”
“難道現在連皇帝都要看百姓的臉色了……問題是現在墨西哥的情況一團糟，堅持下去也很困難。現在正在制定憲法，當然也沒有完善的法律。財政已經崩潰，因為島人離開或者被驅逐，地方行政組織也陷入混亂，稅收也無法正常進行。就像我說的，公務員和軍隊的工資也發不出來。在這種情況下，議員們還在不斷爭斗。不，在這種情況下，他們是故意在爭斗吧？不管怎樣，如果不采取極端的方法，就沒有辦法打破這種局面，不是嗎？”
奧古斯丁一世似乎很頭疼，用手揉了揉眼角說道。
埃羅尼莫心想：“嗯……看來選擇最糟糕的辦法也是有原因的啊。畢竟，能白手起家成為皇帝的人，不會無緣無故做出愚蠢的選擇。”
和從現代來的埃羅尼莫不同，從這個時代的思維方式、皇帝的立場，以及對方憑借武力打破局面的性格來看，把一切都掃除似乎就是正確答案。只要有看起來正確的選擇，其他方法就很難被看到。
“要打破這種想法，需要有敢于直言的忠臣，但奧古斯丁一世的下屬們大多和他想法一樣，都是軍人。從遠處看，我覺得那是個愚蠢的選擇，但從近處看，這也許是必然的選擇……”
“最緊急的是要解決錢的問題。我有個想法。”
“你有辦法？”
“是的。就像父親您剛才說的，島人離開了或者被驅逐了。政府可以沒收包括他們在內的西班牙人的財產。反正西班牙也無能為力不是嗎？”
“嗯！沒收西班牙人的財產……西班牙現在正處于內戰中，也沒有余力介入，就像沒牙的老虎一樣。但問題不只是這個，這你也知道吧？就像我剛才說的，議員們不管我想做什么，都會先阻止我。雖然打著沒有關于皇帝和議會權限的法律的旗號，但實際上現在正在制定憲法，他們不想開創不利的先例。不管怎樣，如果要突破這個局面，就必須做好發生武力沖突的準備。我現在能做的，就只有調動那些由忠誠的下屬軍官指揮的軍隊了。”
“不是的，父親您沒必要拜托議員們去執行。父親您在市民中很有人氣。您可以到廣場上公開提議。打著為了從西班牙實現真正的獨立而采取措施的旗號，強調現在財政已經崩潰的情況，并且提出確保財政收入的實際利益，市民們沒有理由不支持您。”
“嗯……但那樣不還是會和議員們對立嗎？”
“雖然從感情上來說可能會不舒服，但他們沒有反對的理由。畢竟皇帝是為了國家提出的建議，這又不是犯罪。他們就算不愿意，最終也只能接受。如果市民的意愿很明確，而議會卻不遵從，議會這個組織就會失去力量和名分。如果這件事成功了，父親您就能解決現在墨西哥帝國最大的問題之一，而且還能再次鞏固對軍隊的控制權。”
“沒收西班牙的資產可能會向其他國家發出不好的信號。那樣的話，外交就不用說了，貿易也會變得困難。”
“明確表示這是為了從西班牙實現真正的獨立，并且保證外國人的資產是安全的，發出這樣的信號就行了。”
“對保守派也可以采取同樣的辦法，他們也會感到不安。得告訴他們，現在住在墨西哥的墨西哥人沒什么可擔心的。”
“是的。雖然有很多島出身的人，但已經定居不久的第一代、第二代也不少。”
包括克里奧約階層在內，大多數墨西哥人都認為不應該沒收島人，但嚴格來說，島人（佩尼蘇埃拉人）階層和克里奧約階層之間有難以明確區分的部分。因為還有很多島人作為克里奧約人的父親或祖父，生活得好好的。
“這正好可以讓他們再次意識到自己作為墨西哥人的身份還很薄弱。”
在那之后，奧古斯丁一世就埃羅尼莫的計劃問了很多問題。雖然過程中差點失敗，但奧古斯丁一世畢竟是憑借自己的能力登上皇位的，眼光很敏銳。
他的問題中，有一些是埃羅尼莫沒有想到的部分，但最終都能解決，也沒有什么大問題。
經過長時間的討論，奧古斯丁一世最終批準了埃羅尼莫的計劃。
埃羅尼莫暗自松了口氣：“呼……他比我預想的更能聽進話啊。”
“父親，如果這件事能成功結束，我能拜托您一件事嗎？”
“拜托？好啊。不過你也要幫忙讓這件事成功結束。”
聽到埃羅尼莫在事情成功結束后有一個請求，奧古斯丁一世很爽快地答應了。他看起來心情不錯。
“真沒想到才過了幾年就變成了這個樣子。”
過去的幾年里，因為太忙，幾乎沒怎么和兒子那小子說上話。一方面是為了爭取獨立忙得不可開交，另一方面獨立之后也一直忙著處理不斷冒出來的問題，根本沒精力顧及其他。
本來休息時間就不多，和珍貴的妻子聊天都覺得時間遠遠不夠，所以孩子的事情就都交給妻子，偶爾問問他們過得怎么樣。
“明明不久前妻子還說兒子最近像是到了叛逆期……”
妻子因為想讓我休息會兒來看我，我很高興。但她說大兒子有話要對我說的時候，說實話我覺得有點煩。
因為我覺得叛逆期的少年能有什么重要的話呢。
“看來我的預想完全錯了。”
當知道主題是關于國家大事的時候，我只是覺得有點奇怪，但隨著對話的深入，我意識到遠不止如此。
“雖然我預想到了會準備逮捕反對派議員，但沒想到這還不是全部。”
兒子赫羅尼莫談到了逮捕反對派議員可能會引發的連鎖反應，內容相當有說服力。
雖然我也想到了存在這種可能性，但實在想不出其他辦法，所以打算強行逮捕反對派議員。然而兒子卻已經有了周全的計劃。
“扣押西班牙人的資產……我怎么就沒早點想到呢。”
兒子的提議乍一看就像一場危險的賭博，但仔細分析，風險低且回報大。
他準備的計劃以及支撐計劃的理論非常精妙，議員們要是反對，瞬間就能把這些變成反駁他們的理由。
“我們政府的現狀很嚴峻，但市民們依然滿懷期待。要是我滿足了他們的期待，局勢就會向有利于我的方向發展。”
奧古斯丁一世認為，除了極少數市民外，絕大多數人都會非常支持這個提議。
名分和實際利益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情感。畢竟我們已經很久都在遭受那些人的剝削，主張剝奪他們的財產雖然激進，但讓人感到暢快。
要是市民們支持這個提議，議員們反對的話，那就有了反對他們的名分。
“奇襲的策略總是有效的。決定了就迅速執行。議員們肯定想不到我會突然進行公開演講。”
奧古斯丁一世傳喚了費爾南多市長。
“您找我嗎，陛下？”
“有件重要的事要交給你。從現在開始，徹底調查包括西班牙王室在內的所有島人的全部財產清單。”
“在墨西哥生活的島人也在調查范圍內嗎？”
“不包括定居在墨西哥的人，只調查回到島或者被驅逐，以及即將被驅逐的人。可以認為凡是反對墨西哥獨立的人都在被驅逐之列。”
“是，我明白了。”
“還有，我明天下午7點要在憲法廣場進行公開演講，你做好準備。從下午5點開始安排士兵，盡量讓更多的市民能來。注意不要讓消息泄露。”
“遵命。”
費爾南多市長毫不猶豫地回應了奧古斯丁一世的命令，然后退下了。
“那就試試看吧。”
奧古斯丁一世很久沒有這么好的預感了。
憑借著在軍隊時的經驗，他輕松地開始撰寫演講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