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心態隱隱生出了變化,眼里熱情的光亮逐漸減淡,見到趙景行繼續捧出的這些或流光溢彩或雅致富貴的物件,癡迷不似方才。
趙景行把他的變化盡收眼底,算著時機差不多了,憑著直覺開始呈出一些不那么珍貴的物件來,臉上依舊笑著請他鑒賞這些玩意兒。
雨舟居士這雙被市井磨礪得過分毒辣的眼睛,輕描淡寫掃過一眼,就知道她手上的這件寶物不如前面幾件珍稀。
這件梅竹清韻玉掛飾,整體呈長方形牌匾狀,四角微微圓潤。
玉牌正面雕刻著一幅栩栩如生的梅竹圖,一枝梅花從左側伸展而出,枝干遒勁有力,梅花花瓣層層分明,形態各異,有的含苞待放,嬌羞欲語;有的花瓣全開,嬌艷欲滴。
梅花旁是一株挺拔的翠竹,竹竿挺直,竹葉錯落有致。
這塊玉牌采用陽雕與陰刻相結合的手法。陽雕部分使梅花與翠竹的主體形象突顯于玉牌之上,具有較強的立體感;陰刻則用于刻畫花瓣、葉片的紋理以及枝干的細節,線條細膩流暢,深淺不一。
雖然是個不錯的物件,但是有錢些的富商也能收藏得起。
他又微妙地生出了幾分得意和欣喜,露出“不過如此”的神色,原以為晉王的寶庫是窮盡他一生都無法見底的,沒想到這才過眼多少件,就有些捉襟見肘了。
趙景行也適時地配合他,讀懂了他的內涵,被他的眼神刺痛,窘迫著急地繼續扒拉剩下的寶物堆,企圖找出個物什,為自己挽回身為親王的顏面。
不知怎么地,趙景行接下來捧出的每一樣物什,他都搖頭。
“不如開頭那幾件。”
“這件不行。”
“這個太次了,也不行。”
趙景行的臉漲得通紅,急切地翻來翻去。
雨舟居士從她的羞窘動作中獲得了比第一眼見到天青釉彩社稷尊時還要強烈的滿足感。
除了圣上,誰還能有這樣的機會審判大慶親王?
他又飄向了極樂世界,滿是褶皺的老臉爬上了自滿的笑容。
就是現在!
趙景行似乎受夠了他這樣輕蔑的態度,如同大夢初醒一般,以抓住救命稻草的姿態,激動地從快要見底的寶物堆中掏出一張牛皮紙來。
“居士,您快看看這張圖,賣我的那個人說這里面藏著永熙時期張真人的修行秘法,是張真人的絕筆畫。”
她現在極度渴求得到雨舟居士的認可。
雨舟居士哪里還有之前感激之心?
他單手接過這張牛皮紙,摩挲了兩下,又舉起這張紙,對著燭火草草撇了兩眼,不屑道:
“東西確實是永熙時期的,沒什么做舊的痕跡,不過張真人的秘法在燭火下可以印出符文來,你這決計不是張真人的親筆畫。”
她似乎不甘心聽到這樣的結果,一掌拍在桌上,震得茶盞蓋也抖了一下,憤怒道:“那老東西竟敢騙我,從我手里要了一千兩。”
趙景行還在做最后的掙扎,“居士,您再看看,這圖真的沒可能是張真人的親筆畫嗎?”
她的懇求和憤怒取悅了雨舟居士。
今夜晉王也是于他有恩,他施舍般地拿起這圖,仔細端詳了快一刻,這才開口道:“王爺還是歇了這個心思吧,這圖雖是永熙年間的物件,不過上面沒什么修行秘法,就是一張地圖。”
趙景行求知若渴地看著他,為自己挽尊道:“是地圖也好,居士可否解惑,如何看出這是永熙地圖的?”
雨舟居士語氣平淡地說,“這有何難?作圖的牛皮紙選用的是青河牛皮,鞣制中加入了一味特殊草藥洋白花,用特制墨水在其上作畫晾干,可保百年不褪不腐。
青河牛皮是永熙年間軍中特供的物資,現在早就改用黃間牛皮了,因此這圖決計是永熙地圖,約莫是永熙軍隊的軍用地圖,或是什么行軍圖,不可能是張真人的修行秘法。”
目的已經達成,趙景行沒忘了自己的人設,遺憾失落地道謝:“還是居士見多識廣,本以為是個修行秘法,沒想到只是一張無甚作用的圖紙。”
不僅如此,她還不著痕跡地夸贊了他幾句,“多虧了有居士指點,若哪日我的兄弟們要開個斗寶大會,我把這物送上去,簡直是貽笑大方,丟了我身為晉王的臉面。”
這場小型的鑒寶大會就這樣結束了。
她支使流云拿了一包沉甸甸的銀子給雨舟居士,把他送到門口,臨了這才裝作難以啟齒的樣子,為難地提出請求,“我被騙一事,還請居士幫我保密,這實在不怎么光彩,傳出去只會平白遭人笑話。”
雨舟居士摸摸懷里實打實的銀子,喜笑顏開,一口應下。
心道不免感慨道晉王真是會做人。
趙景行負手而立,目送他遠去,等不見了他的身影,這才吩咐趙二派個人過去盯著。
什么時候他離開了江陵縣,什么時候就撤梢。
一天之內解決了杜滿城和鑒圖兩件大事,趙景行心情愉悅地回到內室。
慕容復也沒歇息,他把白日里沒有盤完的賬拿回了內室,繼續算。
可憐了觀棋,眼睛一虛一瞇,哈切連天,還要給他報賬。
上次香藥居盤庫之后,趙景行干脆把名下所有虧損的鋪面賬本都拿來給慕容復核賬。
她傷沒好的時候,二人成天廝混,現在傷快好得差不多,她借口出門談生意,他就去碧紗櫥繼續鼓搗他的賬本了。
天頭熱起來,暖閣也呆不了人,趙景行就吩咐觀棋叫幾個人把碧紗櫥收拾來,給他換個地方。
他一旦進入了狀態,就沉浸其中,一邊飛快地撥動算盤上的算珠,一邊嘴里吩咐觀棋記數,報數。
趙景行咳嗽兩聲,他才反應過來,停了手里的活,觀棋如獲新生,忙不迭地收了東西告退。
本以為他會問問她生意談得如何,結果慕容復第一句話就是憂愁地說道:“晏晏,我們家是不是要破產了?”
趙景行忍著笑,問他,“夫君何出此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