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任欣喜，向李斯恭敬作揖，隨下人往房間去。

李斯望向方任遠(yuǎn)去的背影，若有所思。李斯不自覺的彈著手中的竹簡，叫來了剛剛的內(nèi)府長吏。

“剛剛那個人來的時候什么態(tài)度，怎么來的？”

老人緩緩回道：“剛剛那位先生來的時候好像是走路來的。什么也沒說就要見您，經(jīng)允后走的也是側(cè)門。”

“側(cè)門？”

“是的，他徑直跟老奴走了側(cè)門。”

“下去吧。”李斯語氣中泛著些許寒意。老人不敢多嘴，慌忙離開。

李斯的手指撫過案幾上的水漬，七國疆域圖已蒸發(fā)大半，唯余咸陽與潁水兩處水痕頑固地洇在木紋里。李斯盯著桌上的水痕喃喃道：“鬼谷子之弟子，行事作風(fēng)怎如此不著禮法？”

他想到了張儀。是張儀師從鬼谷子，精通縱橫之道，游說六國，為國掠地千里。如此之人在秦王甚至李斯面前也顯的畢恭畢敬，禮數(shù)嚴(yán)謹(jǐn)。而不似方任此般放任。還有他那身首異著裝，剛剛李斯被方任的語震住了，直到現(xiàn)在回味才想起。

“為什么？這個年輕人……”

方任此刻全然不知李斯內(nèi)心的斗爭，他躺在地上簡單鋪的草席上，內(nèi)心思考著如何見到秦王。

而與方任房間內(nèi)的寂靜不同，書房內(nèi)的李斯仍不安的踱著步子，他看向墻上的一幅字匾下定了決心。

“黑冰衛(wèi)”李斯突然對著虛空輕喚。

梁上悄無聲息落下三個黑影，為首者面覆青銅面具，一襲黑衣。這是秦王親賜的秘諜，專司六國要員監(jiān)視。

“查清此人三日前行蹤。”李斯看向客房的方向“尤其是他與楚國項氏可有書信往來。另外……”

李斯話略滯，“就先這樣吧。”

咸陽宮內(nèi)。秦王政正對著竹簡出神，一旁的青銅燈臺上燭光跳動，應(yīng)和著這位年輕的王內(nèi)心的煩躁。

李斯跪坐在嬴政的不遠(yuǎn)處，嬴政望著跳動的燈花，思索著李斯方才說的話。

“大王，半個時辰前有個自稱方任的年輕人找我，據(jù)他所言，他是鬼谷子弟子且說出項燕籌軍之事，還有....張儀使楚的秘辛……這人身衣著十分怪異，既非我秦地順服飾也有別于其它六國。他還說……說……要讓秦國凌架于諸侯之上，成為不朽的王朝！”

秦王緩緩?fù)鲁鲆豢跉猓藭r大殿內(nèi)的燭光也為之搖曳。

“你所言可屬實？你可知曉欺君的后果！”

“是的，微臣所言句句屬實。”

嬴政的臉色再次陰沉下去幾分，“叫他過來，本王要親自見見他。”

李斯應(yīng)聲，匆忙走出大殿。一顆絢爛的流星劃過寂靜的夜空。傳說人才隕落時，便有流星墜地。不過，此時李斯無心欣賞這罕見一幕。

李斯府內(nèi)。

“什么！秦王要見我？”方任滿臉驚愕的看向前來通報的內(nèi)府長吏。“竟然這么快。”

“快，給我身衣服。”慌忙換上一身布衣，方任坐上了入宮的馬車。

此時方住除了激動還有一絲擔(dān)憂。

史書上對這始皇帝的評價可謂良莠不齊，有人說他暴虐無度、喜怒無常，也有人說他禮賢下士、尊師重道；有人說他一統(tǒng)六國統(tǒng)一政策功在千秋，也有人說他焚書坑儒是為千古罪人。

方任再次陷入沉思面對這樣一位在日后橫掃六國，雄霸天下的君王，他的內(nèi)心依舊忐忑不安。

馬車的顛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車輪與青石板的碾壓聲，馬車駛?cè)胂剃枌m。

嬴政高坐于王座之上，俯看著腳下緩緩走來的方任。此時他威嚴(yán)，莊重，在燭光映襯下儼然成為一位君臨天下的千古一帝。

嬴政看方任，其看向方任的目光帶著濃濃的審視的意味。

方任跪拜，行禮。始皇緩緩開口道：“李客卿向說了先生的事，寡人對先生甚是賞識。只是先生可否真和李斯所言，寡人尚不明焉。”

贏政的話已經(jīng)說的很明了了，方任面對的是有史以來第一位一統(tǒng)中國的始皇帝的審判！

方任迎上始皇的目光，緩緩開口：“秦孝公據(jù)崤函之固，擁雍之地……廷及孝文王、莊襄王，享國之日淺，國家無事。”

西漢賈誼的《過秦論》，在方任學(xué)生時代可謂折磨他日久，此時此刻恰用于此。

此時始皇眼神凝重，剛剛方任所說分明就是歷代秦國國王所要學(xué)習(xí)的歷史。直到聽到方任后文。

“及至始皇，奮六世之余烈，振長策而御宇內(nèi)，吞二周而亡諸侯......”

方任清朗的誦聲響徹章臺殿。當(dāng)他說到“執(zhí)敲撲而鞭笞天下“時，青銅燈臺上的燭火突然爆出燈花，將嬴政半張臉映得忽明忽暗。

“一派胡言！”

玉璧相擊般的清響乍起，卻是嬴政霍然起身時腰間寶劍撞上王座。始皇揮舞起的衣袖帶起勁風(fēng)，案頭竹簡片刻散落一地。

“先生口中的始皇，可是在說寡人？”

方任伏在地上的手掌滲出冷汗。此刻嬴政尚未稱帝，《過秦論》里“始皇”的稱謂無異于僭越。

當(dāng)他抬頭，看見嬴政眼底一閃而過的，一絲不易察覺的異動。

“十年之內(nèi)，大王當(dāng)履至尊而制六合，然......”他故意停頓，目光掃過李斯發(fā)白的臉色，“然帝將崩于沙丘。”

“錚”的一聲，秦王劍出鞘三寸。李斯慌忙跪伏：“此等狂悖之徒......“

“讓他說！”嬴政暴喝響徹大殿，聲音冷得像驪山冬雪。

李斯此時的內(nèi)心無比恐懼，他深知這位年輕的君王手段何等殘暴。李斯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這個看似無禮年輕人竟口出狂言。

“完了……”李斯內(nèi)心只浮現(xiàn)這兩個字。

方任望著近在咫尺的劍鋒，突然想起史書記載的“王負(fù)劍”。這個距離，正是當(dāng)年荊軻圖窮匕見時......

“大王可知為何六世余烈，獨在今日？”

方任強(qiáng)壓恐懼，手指蘸著冷汗在地上劃出六道水痕，“商君變法強(qiáng)其骨，張儀連橫通其脈，范雎遠(yuǎn)交鑄其魂。然真要成就帝業(yè)……”

嬴政渾身抖動，非因恐懼而戰(zhàn)栗，因憤怒而顫抖。嬴政內(nèi)心深處的渴望在這一刻被方任說出。這位年輕的君王第一次有被一個人看透的感覺。來自靈魂深處對權(quán)力的渴求沖擊著他的大腦，但他的理智讓他強(qiáng)行保持冷靜。

嬴政緊握劍柄的手此時已沁出冷汗。丈長寶劍已緩緩轉(zhuǎn)向身后，準(zhǔn)備好隨時拔劍砍向這個口出狂言的狂悖之人。如果有必要的話，他不介意用任何的方式抹殺掉一切變數(shù)。

此時此刻，在嬴政眼中，方任無疑是一顆失控的炸彈。嬴政不知這枚炸彈會成為他攻滅六國的利器，亦或……炸向自己。

他蘸著冷汗的手指突然點在韓國疆域：“南陽鐵山。”又滑向邯鄲：“趙國馬場。”最后重重戳進(jìn)楚地：“云夢銅礦。”

這三處便是《六國密檔》中所寫，秦國重點攻伐之地，要害之所在。

李斯突然劇烈咳嗽起來。這三個地點，正是昨日廷議時他與尉繚、王翦密談的攻伐順序。此刻這個布衣青年所言，竟與黑冰臺呈上的《六國要害考》分毫不差。

方任看向秦王，緩緩起身，在李斯驚愕的注視下緩緩靠近嬴政，用一種近乎蠱惑的低沉的聲音緩緩說道:“在下可助大王一統(tǒng)寰宇。是時也，大王將會是千古一帝，比肩三皇，功過五帝。”

嬴政忽然收劍入鞘，緩緩坐下“寡人有些疲累了。先生請先在宮中歇息吧。傳詔，賜先生一方宮殿暫住。”

夜色中的咸陽宮闕宛如巨獸蟄伏。方任回頭望去，只見章臺殿的燭光徹夜未熄。而在他看不見的暗處，三支黑冰臺密探正分別奔向韓、趙、楚……

“恭喜宿主朝廷影響力提升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