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有些人而言，修為大限便是自己的陽壽大限。

因為他們習慣了青春永駐，習慣了可以步步登高的期待，習慣了看著其他人衰老而自己依舊年輕。

一旦抵達自己的頂峰，接著等待的就是親眼看著自己一步步走下去，一點點衰老。

臉上出現褶皺，皮膚松弛，身形漸漸佝僂，無論之前有多英俊秀美，都會變成年邁枯槁的老者。

尤其是身邊還有繼續攀升之人，他們依舊青春，而自己日漸衰老，如此對比更能令人道心破碎。

故而有些人都會選擇在這一天自我了結，留給世人以最后的體面。

凌行云便是此類，只不過他不會選擇自盡，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因為他不僅僅是一個人，還是神農堂大師兄，眼下唯一可以拿得出去的弟子。

如此一來他只能選擇煎熬忍受，這對一個人而言更加痛苦。

可現在，伍豐登這一枚添庚尋青果又重新帶給了他一年的希望。

形同再造。

“小師弟，師兄這里沒什么好東西，但這些天還是攢了些……”

他說著就要解開空間袋，隨后就被伍豐登按了下去。

后者搖搖頭，緩道：“大師兄，這尋青果我不是賣給你的，只是同門情誼這么簡單。”

“如果非要個說法，你就當是我的謝禮，當初是你把我帶進正陽教的。”

“師弟，情義歸情義，這尋青果如此珍重……”

“既然珍重，那就請師兄聽我的。”

伍豐登終是把他的空間袋塞了回去，淡然笑說：“還請師兄幫我守下這個秘密。”

凌行云見他眼神清澈，當即重重點頭：“好，你且放心，師兄明白。”

他深知這一枚尋青果對于修為大限將至之人有多珍貴，若是公之于眾，不說外人，僅僅是神農堂的弟子都會把伍豐登門檻踏破。

他深知伍豐登是個重情義之人，但也不是個蠢貨，老好人。

眼下修為尚淺，誰知道找上門的是一群善良的羊，還是披著羊皮的狼？

所以這種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而他能主動告知自己，顯然是寄予了莫大的信任。

“師兄，師弟告辭。”

而后伍豐登目的達成便不再逗留，轉身離開了此地。

……

翌日，伍豐登照常前往黎青山院中上早課。

只是剛走上小峰，便見著門口堆了好些弟子。

院中亦是傳出黎青山冰冷的聲音。

“既已有了去意，又何必來請示老子？”

“師傅，我真的……”

“走吧，別逼老子呼你。”

聲音停歇片刻，便見一個身著內門弟子的青年低頭走出。

外面眾弟子頓時東看看西看看，讓他想主動搭茬都無從下手。

最后還是走到了不明所以的伍豐登面前，苦笑著，表情略帶愧疚和尷尬。

“師弟，我不在時……”

“二師兄，走好。”

“呃，好。”

他嘴巴閉合著欲言又止，最終還是拍拍伍豐登肩膀。

“小師弟，托你跟師傅說說，師兄我辜負了他老人家的栽培。”

“但也請你們見諒，大師兄之事于我著實觸動，再過半年我的修為大限也到了。”

“溯風堂執事說我可重回，并進千刃淵淬煉，有望能在半年內凝丹。”

“我……不想錯過這最后機會。”

說完，他也不敢去看伍豐登那透徹清明的眼神，轉身快步離開了。

其余弟子這才冷哼著。

“虧師傅還想幫他去找靈藥呢。”

“就是，當初觸犯門規，與我一起進入神農堂，要不是師傅收留他，早就死在藤刑之下了。”

“唉，可憐師傅還想著重栽培他。”

“現在大師兄修為大限已至，二師兄又重回溯風堂，師傅會很悲愴吧。”

“唉~其實二師兄人還是挺好的，就是……”

“好什么好，當初就是溯風堂把他踢出來的，現在人家招招手就又屁顛屁顛回去了，和大師兄根本沒得比。”

“不錯，大師兄當初可是被各堂各峰搶過，可人家就一直留在師傅身邊。”

……

伍豐登走進院子，便見黎青山正在樹下背手，面龐陰沉。

“師傅。”

他輕聲說著施禮。

“小伍來了。”

“來了有一會兒了。”

伍豐登頓了頓，旋即跪在地面蒲團，拿出陣法簡章癱在地上。

“師傅，該上早課了。”

“是啊，去者不可留，留者當珍重。”

黎青山重新拿起蒲扇，臉上陰翳一掃而空。

只不過在講課之前，外面突然傳來眾弟子的聲音。

“大師兄！”

“大師兄心情著實不錯呀。”

“是么，呵呵，你們這些臭小子又來偷聽小師弟的早課了？”

凌行云笑容陽光，隨后探著頭在人群中看了看，問道：“張師弟呢？”

眾人表情尷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最終還是一個師妹說道：“張師兄回溯風堂了，剛走。”

凌行云眼瞳微顫，而后無奈一笑：“奔前程去了，也好。”

“你們回吧，亂糟糟的影響師傅授課。”

“大師兄那我們走了。”

“告辭。”

眾人這才依次下山，只不過途中都在回頭看著。

凌行云那身上蓬勃高昂的神態與昨天簡直判若兩人。

“大師兄好像又恢復斗志了。”

“對，而且感覺比以前更自信了。”

“你們說會不會是故作自信的？”

“不像啊，嘖，大師兄可能是穩住道心，可以接受大限之后了吧。”

他們都很疑惑，總覺得凌行云和之前相比有很大差別，但具體在哪卻說不清楚。

……

“師傅，您的扇子該換了。”

“閑暇時我去給您換把新的。”

院中，凌行云如往常那般端茶倒水，笑著伺候。

黎青山只是靜靜地看著他，深邃滄桑的眼眸中似是瞧出了些什么。

當下微微皺眉，罕見地露出了些許不解之意。

隨后眼瞳微震，訝異地看向旁邊的伍豐登。

此時后者正安安靜靜地用木片擺陣，靈氣縈繞，淡淡的熒光映著清秀面龐。

專注，認真。

像是個蹲在私塾學堂，一點一點心無旁騖地學著寫字的孩童。

須臾，他悄然抬頭迎上黎青山目光，嘴角微笑和煦。

呼~

手中微型陣法成型，風吹鬢角，點點光芒沉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