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廳內，靈茶已飲過半盞，洛青霓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杯壁，焦躁如影隨形。

腳步聲漸近，身著緋紅金紋宮裝的林巧兒推門而入。洛青霓立刻起身：“這位想必是璇璣閣林掌事？今日叨擾了。”

林巧兒淺笑還禮：“道友既知璇璣閣，更該知曉我大師兄陸歸塵的名號。巧得很，他今日恰在閣中，請隨我來。”

踏入那重法陣，主座上陸歸塵的身影落入眼中，洛青霓心中懸石才悄然落地。

見禮畢，清茶奉上。

陸歸塵目光沉靜，開門見山：“不知洛仙子緣何尋到我璇璣閣門前？”

“實不相瞞，”洛青霓深吸一口氣，“我有批器物欲出手，卻不好公然售賣。尋常器宗，壓價事小，只怕節外生枝；黑市之地，以我眼下境況，不敢賭那生死風險——非是惜命，實因身后尚有師尊，離不得人照拂。”

陸歸塵指尖輕點桌面，唇角噙著一絲若有似無的淺笑：“哦？仙子便篤定我璇璣閣不會壓價、不生異心？”

洛青霓迎著他的視線，眼神坦蕩：“我此行本意，正是欲請林掌事代為引見陸兄，再與陸兄直接交易。仙山人多眼雜，陸兄離去又早，未能成行。”

“那你憑何認定，”陸歸塵的聲音陡然壓低，略有鋒銳，“我就會幫你？”

洛青霓不再對視，垂下了眸子，似是尋找合適言語，沉默良久才有些疲憊的道：

“因為，陸兄在‘破妄’一關保下了那個侍女，更將她帶出了仙山。一個對凡人尚有惻隱之心的人，想不至為難我這走投無路的散修。”

“呵呵，”陸歸塵唇邊那點笑意徹底化為寒霜，“惻隱之心？那仙子你呢？那血，怕是生生抽干了的吧！”

他向前傾身，目光冰冷，直視那柳葉眉下的明亮雙眸，“所以，我憑什么幫你？就憑你冷血？我怎知你將來不會恩將仇報？”

漫長的沉默。

林巧兒回想起上次，也是在這閣里，大師兄冷冰冰的盯著自己時的感覺。她輕輕起身，給二人添了靈茶。

洛青霓猛地攥緊了拳，指節發白，仿佛被刺到了最痛處，猛地灌下杯中剛倒的熱茶，激動道：

“陸兄可以指責我心狠手辣，說我不擇手段！但不能污我忘恩負義！”

她眼中血絲隱隱，繼續說道：“我別無選擇！入仙山，爭名次，拼命往前，只為那份獎勵能換靈石，買回春丹救我師尊！

起先以為二階即可，如今拖延日久，必須有三階回春丹才行！若我真冷血無情，大可拋下師傅一走了之，何必在此低聲下氣求著陸兄？

若我無情無義，又何須刻骨銘心地記著那個侍女的名字、她的家鄉，甚至，甚至去懇求索要她養大的那只靈貓！”

陸歸塵面無表情，語氣冰冷，“名叫什么？家鄉哪里？還有那只貓，叫什么，什么顏色？”

林巧兒見師兄如此咄咄逼人，不禁自問難道洛青霓真在撒謊？

洛青霓眉間掠過一絲的痛楚，聲音低啞下去：

“她叫陳小蕓，平陽州，泗水城人。那只貓，叫月爪兒，是她七歲時自己尋上門的食靈貓，與她異常親厚。可惜，仙山的人不肯給我。”

她頓了頓，回憶起曾聽過的描述，“聽小蕓說，月爪兒，背部褐底黑紋，胸腹玉白，四爪雪白，目為琥珀鑲金沙。”

林巧兒握著紫砂壺的手微不可察地一顫，她想起了師兄養的那只貓。

廳內又是一片長久的死寂。

半晌，陸歸塵只淡淡吐出兩個字：“巧兒，交易。”

隨后他便閉目靠上椅背，再無言語。

林巧兒本想問一聲“是否就在這里”，但看陸歸塵已不做理會，即刻朝洛青霓微微頷首，聲音平穩道：

“洛道友放心，大師兄既開了口，璇璣閣自會公平交易，絕不泄密。”

語畢，她法訣輕引，廳內空地清出一塊，圓桌泛起微光。

洛青霓取出的法器數量之多、品相之雜，令見多識廣的林巧兒也暗自咋舌。

其中小部分帶著相近的手工痕跡，嶄新如初，應是這位散修親煉；余下的大多數則是品類形制各異的刀劍長槍、靈弓盾牌，真可謂無所不包。

這一切無一不在訴說著一段段血腥的過往。

林巧兒心頭微沉，升起一股同情和欽佩之情---這得是走了多少路，遇見了多少敵人，生生殺到這清玄城的嗎？

一番仔細評估計算，林巧兒給出了公允的總價：“洛道友，這些一階法器，總計作價七千下品靈石，您可認可？”

這價格，已是考慮了她的處境，林巧兒秉著師兄的意思，并未壓價。

洛青霓默然良久。

她知道這價碼已是公允甚至偏厚，普通三階下品丹藥不過三五千靈石，但三階回春丹號稱有“起死回生”的奇效，至少需一萬二千靈石之巨。

法器所得，相差甚遠。

掙扎之色在眼中閃爍，最終，她一咬牙，從儲物袋深處取出一物——

一塊拳頭大小，通體暗沉似金非金、隱有奇異星辰紋路浮動的礦石。她徑直走向閉目的陸歸塵，聲音因孤注一擲而微微發顫：

“陸兄，煩請一觀此礦，給個明白！”

陸歸塵睜眼，右手接過礦石，拇指細撫表面，凝神細察片刻，眉梢微挑：

“星紋金？我只在宗門玉簡圖譜中見過。”

“陸兄好眼力！”洛青霓眼中透出一絲希望，“正是此物！既然識貨，此礦能能否給估個價？”

“呵，此等無價之寶，洛仙子要不說明來處，我璇璣閣小門小戶斷不敢收下。”陸歸塵摩挲著礦石，臉上是慣有的玩味笑容。

洛青霓再次陷入長久的沉默，仿佛在做最后的決斷。

終于，她抬眼，一字一頓：“我可以將來歷告知陸兄。也不求額外加價，只求以此堆法器，連同這塊星紋金，換回救師命的三階回春丹！”

“好說，只要你說的，我相信了。”

“此時此刻，我洛青霓再無一字虛言的必要！”她語調緩慢，帶著一種塵埃落定的疲憊。

“我們腳下這座清玄城，往西北七十余萬里是神水宗，再往西北六十余萬里，便是天劍宗山門。天劍宗再西北三十余萬里，有一處天外隕星所墜之地，人稱星墜谷。

我出身的神火門，便在星墜谷東麓。乾元大陸九成星紋金源自此谷，如今早已被各大勢力搜尋一空，成了市面奇珍。”

她的聲音帶著死寂般的平靜：

“這是我神火門庫府里最后一點留存。宗門已滅，如今，除了一息尚存的師尊，此物于我，再無意義。師尊若去，我留之更是禍害。”

陸歸塵點了點頭，似是相信了她的言語，開口道：

“后日黃昏，來此閣取丹。”

洛青霓緊鎖的眉宇終于松開，輕呼出一口氣：“我信得過陸兄，那就告辭了！”

法陣張開，她旋即轉身，已有閣中弟子在外等候。

“大師兄，她……”林巧兒看向陸歸塵，欲言又止。

陸歸塵抬手止住她：

“我知道你想問什么。

她當然不敢去別處賣，她能冒險來此，已是賭上一切。

那堆法器就是試探，如果你定價低了，她絕不會拿出星紋金，看來她師父真的危在旦夕了。

你再派人去給柳青宵傳信，讓他后天一早帶一顆三階回春丹來此。

費用先走閣中賬目，這塊星紋金你今夜親自送去給戴師叔。他自回秘送回宗，等兩位師伯結丹后，正好可以用來添些到本命法寶里，增益威能。”

交代完，他便再次閉目靠向椅背，似是疲憊，又似陷入某種無邊的思緒。

林巧兒默默收拾好廳內，無聲地重新沏上一壺熱茶，悄然退出門去，不再擾他。

陸歸塵腦海里卻反復回響著洛青霓那句，

“那只貓，背部褐底黑紋，胸腹玉白色，四爪也是雪白，目為琥珀鑲金沙。”

他想起了自己那只貓，幾乎同樣外表的薛定諤。

他右手雙指輕輕敲擊著座椅扶手，心中開始慢慢串聯所有的線索。

那個死去的小女孩叫陳小蕓，她和小桃一樣有明靈血脈；那只和薛定諤相似的食靈貓主動找到她，與她相厚；青鸞宗上次的試探，也許他們隱瞞了什么。

一些遙遠的看似不相關的線索，仿佛開始慢慢有了交集。

去天鳳宗之前，需要檢查一次薛定諤的血液。

不，就今晚，帶上小桃。

也許這兩個生靈的源頭真的來自同一個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