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哲想不通。

一個普通的陶瓷人偶為什么會像真人一樣行動。

而那張沒有五官的臉，現在看起來比任何猙獰的表情更讓人窒息。

從進入那片空域開始，他遇到的一切都在顛覆他的認知。

血紅色的星球、詭異的白色霧氣、巨大的神殿、由血肉纏繞而成的巨樹，還有眼前這些怪異的人偶。

他想掙扎著逃離，但機械義體沒有任何反應，整個人被電子鐐銬牢牢鎖在地上，只能被迫與替身肉偶對視。

陰哲心中的不安越來越強烈，本能地想要移開視線，卻發現連機械眼都和義體一樣不受控制了。

紅光死死鎖定在人偶的頭部，無論他如何轉動脖子，伸出的機械眼都會自動調整角度，始終對準它。

這個平時幫助他最多的功能，現在卻成了折磨他的東西。

就這樣過了十幾分鐘，異變發生了。

替身肉偶平坦的面部中央，毫無征兆地，出現了細微的波動。

兩點微弱的凹陷突然出現，位置恰好對應人雙眼應該在的地方。

凹陷很淺，像指腹按在軟泥上的痕跡。

但那凹痕正在加深，擴大。

轉眼之間，兩個黑色的空洞便形成了。

沒有瞳孔，沒有眼白，沒有任何反光，只有純粹的黑暗。

空洞深不見底，里面像有流沙在旋轉。就像沒有感情的，來自未知深淵的凝視。

一股莫名的壓力侵襲而來，陰哲莫名地感到心臟怦怦直跳。

但這僅僅是個開始。

那片毫無生氣的灰色“皮膚”再次蠕動起來。

更多的凹陷出現在臉孔上面，一個、兩個、三個...五個，每個凹陷都對應一個五官的位置。

陰哲的牙關開始不受控制地打顫，細微的撞擊聲在死寂的房間里顯得格外清晰。

他覺得那七個凹陷，旋轉著將他的膽量和熱氣都一塊吸走了。

有些涼意。

但這其實只是他的錯覺，這些凹陷只是在旋轉著，并沒有做什么。

又過了幾分鐘。

空洞深處響起了聲音。

“咕嚕...咕嚕...嘶...”

不是咀嚼聲。

更像是在那種腐敗的沼澤深處涌動的氣泡爆裂聲。

粘稠、濕滑。

下一秒，在對應左眼的位置，黑色凹陷的中心，拱起了一團灰白的東西。

它緩慢地生長、膨脹、掙扎著向外頂出。

這是一個花苞。

一個由半凝固狀的肉脂材質構成的花苞，帶著甜膩而腐敗的氣息。

“啊！！！”

陰哲慘叫一聲。

看到這幅景象之后，他的精神好似被撞擊了一般。

然后，他試圖將這景象驅離，但機械眼卻依舊在記錄著，將畫面如實的傳輸進他的大腦。

那花苞丑陋的表面，滲出細密粘滑的液體，在燈光下泛著惡心的油光。

“噗。”

“噗。”

接二連三。

其余的空洞，也像被一同喚醒了一樣。

在里面長出了，同樣形狀、大小、顏色的灰白色花苞。

那股花苞上的怪味在房間內蔓延開來。

陰哲感覺自己的意識正被這氣味入侵，大腦變得沉重。

突然。

最早出現的那個左眼位置的灰白花苞。

猛地一顫！

花苞被里面涌出的東西撐爆。

一顆眼球，帶著一層胎膜，“啵”的一聲，彈了出來。

“呃——！”

陰哲看著這顆眼球，他感覺自己的左眼正在灼燒，火辣辣的疼痛。

機械眼掃描著、確認著數據。

【球體結構、角膜狀態、虹膜...晶狀體...基因片段序列比對...】

【100%匹配】

【結果：陰哲，左眼（原生，未改造）】

陰哲的大腦被這結論轟炸得一片空白。

“這是...我的眼睛？”

“難道真的有可以完美復制的技術？”

沒等他多想。

下一瞬間。

右眼位置的花苞同樣爆開，彈出濕漉漉的右眼球復制品。

而剩余位置的凹陷的花苞也依次盛開。

長出鼻子、嘴巴和耳朵。

七個黑洞，七處綻放。一套屬于陰哲的五官，此刻，赤裸裸地陳列在肉偶原本空白的臉上。

“咻——”

吮吸聲傳來。

支撐著五官的花莖，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急速變黑、失去所有水分。

瞬間碳化，化為了黑色的粉末。

而這些粉末被吸入了肉偶的面皮中。

吸收完后，它整張臉的質感發生了巨大的變化。

原本灰色陶瓷質感的“皮膚”開始軟化、褪色。

黃色以五官為中心，開始蔓延。

陶瓷變成了一張黃色人皮，而那些五官就鑲嵌在這張人皮之上。

如此。

陰哲看到了自己。

一個閉著眼、毫無表情、在熟睡中的自己。

“呃...嗬......”

想尖叫，卻發現無論如何都無法發聲，恐懼讓他開始喪失了基礎的生理功能。

他只能像癱瘓的病人一樣，意識清醒地躺著，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臉在別人身上成型。

很快。

肉偶頂端長出了茂密的黑色頭發。

黃色蔓延了全身。

另一個陰哲出現在了這個房間內。

咚...

一聲極其輕微的心跳聲，從肉偶的胸腔內傳來。

咚...咚咚...

心跳聲變得越來越規律，越來越強有力，逐漸找到了屬于自己的節奏。

“唰——”

此刻，肉偶睜開了自己的眼睛。

它終于。

活了。

而陰哲已經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了。

他就這樣看著另一個“陰哲”，出現在了房間內。

這一刻，陰哲感覺自己不再是“陰哲”。

他是被剝奪了名字和存在。

但是。

這場替換的實驗還沒有結束。

那個“陰哲”從潔白的金屬地面上站了起來。

他的動作起初帶著一種新生的、機械般的不協調感。

手臂的抬起略顯僵硬，關節處的轉動也缺乏該有的流暢度，像是沒有掌握平衡的要領。

但“陰哲”就這樣一直活動著。

先是簡單地抬起手臂，放下。

再抬起，放下。

動作重復數次，每一次都比前一次更自然一絲。

越來越熟練。

流暢度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提升。

但陰哲卻感到毛骨悚然，因為他在其中看到了自己的習慣痕跡。

“他在學習我、模仿我？”

這是一種匪夷所思的模仿方式。

只是通過觀察，就把陰哲的行為模式、肌肉記憶、戰斗習慣...等等都學會了。

并且一絲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