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檸

清晨，老街的一切在晨曦中緩緩蘇醒。我照舊踏著斑駁的石板路走進光影迷離的小巷，不為賞老街風韻，只為尋找一對棲居老街的老夫妻。

那是一對賣煎餅的老人，鬢角斑白卻精神矍鑠。老爺爺健談風趣，老太太溫和內斂。與他們的閑談中，我得知老人無兒無女，幾十年居住在古巷，早晨賣煎餅，下午教其他老人唱戲。生活雖清貧，倒也自在充實。我嘆服老人們的善良達觀，更嘆服這份物欲時代里清貧相守、樸實無華的家常幸福。

時光于波瀾不驚間流逝，林花謝了桃紅，夏蟬絕響，秋葉鋪金，轉眼已將入冬。那對老人早已成為老街一道最美的風景，于變化中堅守一份執著的不變。然而，在一個朔風乍起的冬日，向來風雨無阻的老人們遲到了。近一個月的等待，人們從詫異到失望，直至最終淡忘。可就在一月春寒料峭的一日，我竟意外發現，沉寂已久的老街又升起了炊煙！依舊是原先那位老太，可鶴發童顏的老頭卻不見了。老太太似乎蒼老了不少，額角的皺紋深得如刀刻，眼里依舊注滿慈愛，卻又似乎飄浮著一層薄紗，隱蓋著眼底的脆弱。奇怪的是，從來不愛說話的她竟變成了比老爺爺更健談的老人，一面麻利地做餅，一面親切地閑談。“奶奶，爺爺他——”我囁嚅著問出了心頭的疑云，卻發覺那做餅的手微微一顫。“他去了。去年就查出了癌癥，終究沒能熬過冬天。”老太太沉靜地敘說著，似乎在講別人的故事，沙啞的聲音很輕，卻有種安詳的力量，橫亙著時間，消散于一月凜冽的風中。

一切重新回到原來的軌跡，我依舊常去買餅，老太太依舊微笑著迎接每一位行色匆匆的食客，依舊用溫熱的大手遞上嗞嗞冒油的煎餅，依舊不時提醒你天涼添衣。喜人的是，回蕩在老街上空的笑聲，一日日愈加爽朗了。我相信失去了老伴的老太太一定能過得很好，她在給予別人溫暖的同時也在為自己療傷。因為，我永遠記得那日她在遞上煎餅時所說的，“為了老頭子，我會好好過下去”。街角一簇迎春花綻出了新芽，春天似乎不遠了。

人生中避免不了冬季，你可以哭泣，可以脆弱，卻不可以停止行走。這條路，或許孤獨，或許蹣跚，但相信你第一千零一個腳印里，就藏著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