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波漫步

1

期末考試前的一個周末，不同學(xué)校的死黨千里迢迢不辭勞苦地花了兩塊錢坐著破破爛爛的公交來我宿舍，美其名曰幫我復(fù)習(xí)物理，實則三人熱熱鬧鬧地找個沒人認識的地方干著沒人敢承認的事。

阿博是最早來的。當我還趁著和柯發(fā)信息的短暫空閑時間斟酌著怎么給身在北城以北的陳超回個風趣幽默又充滿哲理的語音時，專屬博士的鈴聲就兀自響起來了。我趿拉著拖鞋一并三步地從二樓蹦跶到學(xué)校外面的馬路，阿博正背著個藍色的背包在賣奶茶的攤位上挑筆。

“阿博，我?guī)闳タ搓惓?

“你是說，你學(xué)校那個唯一一個考上重本的普通類應(yīng)屆生，長得帥交際能力又強的學(xué)生會主席？”阿博猛地回頭尖叫。

“……的名字。”我弱弱地打破她的幻想。

我站在學(xué)校大門的紅榜前，喋喋不休嘰里呱啦地對阿博說了好多關(guān)于陳超的優(yōu)點。“要是我也能成為他那樣的人就好了……”當我手捧臉頰一臉花癡狀的時候，阿博特冷靜地問了句：“話說，你見過他嗎？”

“話說，我沒見過他。”我也特冷靜地回答。“話說，許久不見，你的花癡功力更是無人能及。”

阿博大大地白了我一眼。

2

我定力確實不夠，因為我還是把那篇手稿給了阿博看。“幼稚。”見我一臉錯愕受傷的表情，阿博愣了愣，有點兒猶豫地開口，“我說得好像是有點兒過分了，可能是我這段時間看多了《讀者》的原因，你也不要太在意……”

我默默地把手稿塞到抽屜里放好。“我沒有在意，這也是意見啊，我會努力改正的啊。”我大聲嚷嚷著。

從前只要我一遇到批評打擊總會用犀利的語言一字一句地反駁過去，但現(xiàn)在總不能讓我因為一句不合就針鋒相對最后不歡而散吧，我想我很在乎她們，所以我做不到睚眥必報。

想通了以后，我們四個坐在窗子旁邊，扯著破音的嗓子大吼：“原諒我這一生不羈放縱愛自由，哪會怕有一天會跌倒……”

“嘩啦”一聲，一桶臟水伴隨著幾個男生的罵罵咧咧從三樓鋪天蓋地倒下來，還被我接了個缽滿盆滿。

你看你看，這素質(zhì)。

我說：“期末考完試后我們?nèi)ヂ糜伟伞！笨孪胍矝]想地拒絕：“不要，我們還有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就高三了，好好學(xué)習(xí)才是王道，你還沒醒悟？”

什么都是高考之后說，我只是想趁著現(xiàn)在還有激情還有動力把想做的一口氣全做了，我不想到時候所有的熱血被高三一年的辛苦刷題消磨殆盡后，像個垂暮之年的老人那樣無所事事地用完全被放空的腦袋回憶現(xiàn)在的我想要做什么。我想我是有點兒聲嘶力竭了。

“四喜，你說過的，要和我們考同一大學(xué)，不是我們打擊你，可事實上你的基礎(chǔ)確實比我們差了好多，所以你肯定得比我們的努力更努力，你總說不想人云亦云，可是你要知道，我們只剩下高考了，就像背水一戰(zhàn)。”阿秋輕輕地擦去我的眼淚溫柔地說。我想當時我是有聽進去的，不然我怎么會一夜白頭青絲成雪，別和我說營養(yǎng)不良。

不過要是讓她們?nèi)齻€知道，那時我的多愁善感是為了把真實情緒帶進稿子里，她們還不得把我給掐死。

3

你不知道的。因為你從來都不在。

那段時間我斷斷續(xù)續(xù)寫了好多稿，無一例外主人公都叫阿童。好多人都跑過來問我，阿童是不是我自己的寫照。和我關(guān)系比較好的就會開著玩笑說：“四喜，難道你是思春了嗎？”和我關(guān)系不好的就會在背后小聲地說：“四喜都寫了那么多稿沒一篇過，一理科生往文科堆里湊什么熱鬧，也不掂量著自己幾斤幾兩。”當世界對你充滿莫名其妙的惡意，你能做的就是靜觀其變。我想我很淡定，淡定得讓從前那個不滿現(xiàn)狀就要和他們斗個頭破血流的自己望塵莫及。

我又想起了高一。那段只有我孤身一人無盡黑暗的高一。就像所有人想的那樣，我平平庸庸地去了我現(xiàn)在的學(xué)校準備平平淡淡地度過三年。預(yù)想中最壞的結(jié)果成了現(xiàn)實，整個學(xué)校沒有一個是認識的，從母校里畢業(yè)出來的沒一個人像我這樣傻傻地報錯了志愿。

花木是我進宿舍后第一個認識的女孩兒，當我氣喘吁吁地拖著一大袋行李挪到七樓的宿舍時，花木淺笑著坐在椅子上看書。理所當然地我們成了對方的第一個朋友。

同屋同班同桌，這一切都促使著我們往好朋友的方向發(fā)展，只是偶爾花木會因為我整天都埋頭寫寫改改而抱怨不已，也會在因為我和后桌的打打鬧鬧影響她學(xué)習(xí)而皺起眉頭準備呵斥我的時候，被我們逗得直不起腰。

那么，為什么現(xiàn)在會形同陌路呢？

我想大概是花木得了急性闌尾炎的那次。我翹了半個早讀課陪她一起去醫(yī)院找床位，辦住院手續(xù)。我阿姨是個熱心腸的人，一聽我有同學(xué)生病二話不說就風風火火地熬了一鍋可以補血的紅棗枸杞湯送到醫(yī)院給花木。后來，花木痊愈之后回到學(xué)校，可是因為缺席了一個月，我們已經(jīng)不是同桌了。從那以后，花木努力地對我好而讓我深覺不安想逃。我的拒人于千里之外太過明顯，以至于花木每次想靠近我的時候都望而卻步。再加上，那時我正深陷自以為是的熱戀之中不可自拔。

直到某個自修，我在下課的走廊撞見了心儀的男生牽著一個我不認識的女生的手。我只記得自己淚流滿面地跑回宿舍和花木一路跟著安慰，她不停地對我說，會過去的會過去的。那是我第一次在新學(xué)校抱著別人失聲痛哭。哭過以后我開始亂發(fā)脾氣，把所有的不滿全撒在花木身上，我和她大吵。我說：“你能不能離我遠點兒，每次都黏著我，你知不知道你很煩，你不知道我最討厭矯情嗎？每天那么多愁善感你以為你是林黛玉嗎？”被我罵哭了的花木抽噎著回罵：“你以為我想跟著你，我真心把你當朋友，而你呢，憑什么避我如蛇蝎，你以為你說話很好聽嗎？整天嗲著聲音向男生撒嬌誰受得了你，要我是陳景我也不要你！”

所謂的自尊一下子因為“陳景”兩字沒了。我扇了她一巴掌，沖著她大罵讓她滾。

等我冷靜下來的時候，我想我得向花木道個歉，可是花木走了，走得徹徹底底干干凈凈。她申請了調(diào)班，分開以后在路上碰著她我都想著要怎么開口扯點兒話題。可是，每次她都對我視而不見。

4

“后來呢？后來你們怎么樣了？”

我把我和花木的故事原原本本、一字不漏地告訴阿博她們的時候，她們特別疑惑。

“然后呢？然后就成后來了啊。”

5

手機信息的鈴聲響了幾次。關(guān)于臺風“威馬遜”準備在粵西地區(qū)登陸，請市民做好防護準備的信息一條一條地發(fā)了過來。

“威馬遜”還沒登陸的時候，我窩在墻角的沙發(fā)上，透過窗看著外面淅淅瀝瀝的太陽雨，突然就想起了前幾天問過陳超的無厘頭問題和他的奇葩答案。

“陳超，你說為什么考試腦子會短路呢？”

“思維混亂導(dǎo)致纖維神經(jīng)交織，信號傳輸網(wǎng)絡(luò)進入崩潰狀態(tài)，加上ATP（三磷酸腺苷）供應(yīng)不足，因而出現(xiàn)短路。”

“……你要不要再給我來個生成ATP的方程式？”“這不是生成ATP就能解決的，ATP只是解決這個問題的必要不充分條件。比較好的解決辦法是：一、升級大腦系統(tǒng)；二、更換硬件也就是換個腦子。不過就目前已有的技術(shù)來說，第一種辦法比較靠譜。”

把這段對話的截圖給她們看的時候，她們滿臉崇拜的神情讓我莫名的好勝心瞬間膨脹起來，于是我信誓旦旦地開著語音對陳超挑戰(zhàn)說：“陳超，你等著吧，我會以自己最驕傲的姿態(tài)離開學(xué)校，就像你一樣。”等我完全冷靜下來的時候被自己嚇出了一身冷汗。憑自己現(xiàn)在不上不下的尷尬成績怎么敢對陳超夸下海口，好吧，這都是我突如其來的好勝心惹的禍。

“西邊天晴東邊雨。”在一旁看漫畫的表妹突然喃喃道。

西邊天晴東邊雨。對的呢，就像西邊天晴東邊雨那樣，有雨有陽光，就像剛開學(xué)時花木對我的燦爛一笑，就像陳超接下我可笑的挑戰(zhàn)書還承諾著等我變優(yōu)秀。

“今天是個好日子啊。”我盯著狂風大作的外面說。“為什么？”

“因為西邊天晴東邊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