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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不近人情的導演

電影的開機儀式,地點在佐倉市的品川佑和高中舊校舍。

這事兒算是個不成文的規矩。

不管是拍電影、電視劇還是做動畫,正式開工前,基本都要搞這么一出。

請附近神社的神官過來,做一場簡單的法事,求個拍攝順利。

當然,求神拜佛只是個形式。

說白了,更重要的目的是讓整個團隊在開拍前,有個機會聚在一起,把勁往一處使。

白川良司也參加了。

他的身份是編劇,也是給錢的投資方代表之一。

他就站在人群后排,一個不怎么顯眼的位置,看著導演黑澤玲奈和主演長澤雅,代表劇組把一根綁著白紙條的“玉串”,恭恭敬敬地放到了臨時搭的神龕上。

陽光從教室的窗戶斜著打進來,光束里能看見無數塵埃在上下飛舞。

儀式一完,副導演山田健太立馬抓起一個擴音喇叭,開始了他的工作。

“好了各位,儀式結束!”

“都動起來!各部門按通告單,準備第一個場景!”

“照明組,A機位的主光!美術組,教室里的東西再過一遍!演員,去化妝間!”

山田健太嗓門很大,他一喊,剛才還聚著閑聊的人群“呼啦”一下就散開了。

一個個都跑回了自己的崗位上,現場立馬跟燒開的水一樣,到處都是忙碌的人。

日本的電影片場,差不多天天都這樣。

一個劇組,主要就分這么幾塊。

打頭的是導演組。導演是老大,下面還有首席副導演,以及二把手、三把手,負責管著現場所有事,從調度到具體執行,都歸他們。

然后是攝影組。攝影監督帶隊,所有鏡頭畫面都是他們的活兒。

照明組。專門負責打光,導演想要什么樣的光影效果,就得靠他們來實現。

錄音組。演員的臺詞,現場的各種雜音,所有跟聲音有關的都由他們收錄。

最后是美術組,這是個大學問。從場景怎么設計,到演員穿什么衣服、化什么妝、用什么道具,全都是他們的事。

當然,邊上還有場務、制片這些打雜和管后勤的。

今天的第一場戲,就是整部電影的開場。

講的是森口悠子老師,在學期結束前的教室里,進行那段殺傷力極強的“告白”。

為了這場戲,導演黑澤玲奈可以說是相當執著。

她提前一天,就把所有演學生的群演都叫到了這間教室,排練了一整天。

她的要求很簡單,但也很難。

不能只是傻坐著。

她要每個人都真正找到那種馬上要放假的中學生的感覺。

幾個在底下偷偷講話的,幾個在拿書擋著看漫畫的,還有幾個在跟鄰座推推搡搡的。

整個教室,必須充滿那種日常的、亂糟糟的,屬于年輕人的生活味。

“Action!”

黑澤玲奈一聲令下,攝像機從教室后門,安靜地向前推進。

鏡頭滑過一張張還帶著稚氣的臉。

陽光正好,教室里亮堂堂的。

所有的一切,看上去都是那么回事,跟任何一所普通中學沒什么兩樣。

長澤雅扮演的森口悠子老師,一身素雅的套裝,站在講臺前面。

她的嘴角微微向上,但那更像是一種長久以來養成的習慣,而不是真的開心。

“喝完牛奶的同學,把盒子放回自己學號對應的箱子里,然后回座位。”

長澤雅的臺詞,不快不慢,就像一個在這里教了很多年書的老師。

鏡頭慢慢向前,停在了她的半身特寫上。

她停頓了幾秒,然后,用一種近乎耳語的音量,說出了那句足以顛覆這一切日常的話。

“不過在這之前,我還有最后一件事要說。”

“關于我的女兒,愛美。”

“愛美的死,并非意外。”

“而是被我們班的學生,殺害的。”

……

“Cut!”

在一個片段拍完之后,黑澤玲奈的聲音響起。

她從監視器后面站起身,走到長澤雅的面前:“長澤小姐,剛才的表演很好。”

“但是,最后那句話的停頓,可以再稍微長一些。”

“我需要你在說出‘殺害’這兩個字之前,讓觀眾能從你的沉默里,感覺到一種風暴來臨前的,令人窒icky的平靜。”

長澤雅點了點頭:“我明白了,導演。”

“好,各部門準備,我們再來一次!”

黑澤玲奈回到自己的位置。

這場開場戲,反反復復地拍攝了十幾遍。

黑澤玲奈對每一個細節都要求到了極致。

從長澤雅的每一個細微的動作,到背景里群演學生們的每一個反應,她都要求必須做到絕對的真實。

“那邊那個穿藍色毛衣的,你剛才的反應太夸張了!”

“聽到‘殺害’這兩個字,一個正常的中學生,第一反應應該是困惑,是不解,而不是像你這樣,立刻就表現出驚恐!”

“你的表演,太假了!重來!”

她的聲音,通過擴音器,冷酷地回蕩在整個片場。

被她點到名的那個年輕群演,臉瞬間就白了。

一旁的副導演山田健太見狀,連忙上前安撫了幾句。

白川良司在一旁看著,心里大概明白了,為什么南野晴子會說,這位導演在片場是出了名的不近人情。

她對表演的要求,已經不是簡單的“像”,而是要求演員必須“是”。

必須完全地,成為那個角色。

午休的時候。

劇組的工作人員,開始分發便當。

白川良司也領了一份,和山田健太一起,坐在教室外面的走廊上吃。

山田健太扒拉著飯盒里的炸雞塊,嘆了口氣:“黑澤導演就是這樣,一進入拍攝狀態,就六親不認。”

“不過,也正是因為她這種偏執,拍出來的東西,才會有那種獨特的質感。”

白川良司點了點頭。

他看著不遠處,正獨自一人坐在角落里,捧著劇本的長澤雅。

她的便當,幾乎沒怎么動。

“長澤小姐她,壓力應該很大吧?”白川良司問道。

“那是肯定的。”山田健太回答,“森口悠子這個角色,內心戲太復雜了。”

“既要演出一個失去女兒的母親的悲痛,又要演出一個復仇者的冷酷。”

“這兩種極端的情緒,要同時在一個人的身上表現出來,還要讓觀眾覺得真實可信,難度非常高。”

“也就是長澤小姐這樣的實力派,換了其他任何一個年輕女演員來,恐怕第一天就得被導演罵到崩潰。”

兩人正聊著。

不遠處,飾演少年A的日野悠澄和飾演少年B的另一位新人演員森山翔海,也各自捧著便當,走了過來。

他們在離兩人不遠的地方坐下,也是一言不發地吃著飯。

整個劇組的氛圍,都因為黑澤玲奈的低氣壓,而顯得有些沉悶。

下午的拍攝,依舊不順利。

要拍攝的,是少年A和少年B在聽到森口老師的告白之后,各自不同的反應。

渡邊修哉的冷漠與不屑。

下村直樹的恐慌與無措。

這兩個角色的反應,是整個開場戲的情感爆點。

黑澤玲奈對他們的要求,自然也比對其他群演要高得多。

“日野君,你的反應不對!”

“渡邊修哉在聽到自己被指認為兇手時,他的內心,應該是興奮的,是帶著一種病態的愉悅的!”

“他渴望被關注,渴望成為焦點,森口老師的告白,對他而言,就像是為他精心準備的一場盛大演出的開幕詞!”

“你剛才的表演,只是單純的冷漠,沒有把那種隱藏在冷漠之下的,對世界的蔑視和挑釁表現出來!重來!”

日野悠澄站在原地,緊緊地攥著拳頭,臉上滿是汗水。

他已經盡力了。

但是,那種復雜而又扭曲的心理,對于一個年僅十四歲的少年而言,實在是太難理解,也太難表現了。

“還有你!”黑澤玲奈又將矛頭指向了另一位新人演員,“下村直樹的恐懼,不是你這樣,只會瞪大眼睛,張大嘴巴!”

“他的恐懼,是源于他的懦弱,他的自卑!”

“是一種,想要逃避,卻又無處可逃的,絕望!”

“你剛才的表演,就像是在演一部三流的恐怖片!太表面了!太浮夸了!再來一次!”

黑澤玲奈的聲音,一次比一次嚴厲。

整個片場,鴉雀無聲。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看著那兩個在鏡頭前,被反復折磨的少年。

戶田亞紀惠也來到了片場,她站在監視器后面,看著眼前這一幕,眉頭微蹙,但并沒有開口阻止。

她知道,這是黑澤玲奈的風格。

她選擇相信導演。

白川良司看著那兩個幾乎快要被逼到極限的少年,心里也清楚,如果再這樣下去,他們的自信心,恐怕會被徹底摧毀。

他站起身,走到了黑澤玲奈的身邊。

“黑澤導演,能不能,讓我和他們單獨聊幾句?”

黑澤玲奈轉過頭,看了他一眼,沒有立刻回答。

山田健太在一旁,也連忙勸道:“是啊,導演,讓演員們稍微休息一下吧,他們的情緒已經繃得太緊了。”

最終,黑澤玲奈還是點了點頭:“給你十分鐘。”

白川良司走到兩個少年的面前。

他沒有說什么大道理,也沒有去教他們應該怎么演。

他只是看著日野悠澄,問道:“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時,你砸碎的那個燒杯嗎?”

日野悠澄愣了一下,然后點了點頭。

“把那種感覺,找回來。”白川良司說道,“渡邊修哉的世界里,只有他自己,和他的那些發明。”

“其他人,都是無聊的,愚蠢的,不值得在意的存在。”

“森口老師的告白,對他而言,不是指控,而是一種認可。”

“一種,終于有人能夠理解他的‘偉大’的,變態的滿足感。”

說完,他又轉向了另一位少年。

“而你,下村直樹。”

“你不是害怕被發現自己是兇手,你是害怕,自己好不容易才得到的,來自渡邊修哉的‘友誼’,會因此而消失。”

“你害怕的,是再次回到那個,被所有人無視,被所有人欺負的,孤獨的角落。”

“森口老師的話,對你而言,就像是宣告了你的末日。”

他這番話,如同兩把鑰匙,精準地,插進了兩個少年緊鎖的心門。

十分鐘后。

拍攝再次開始。

當鏡頭再次對準他們。

所有人都清晰地感覺到,這兩個少年的身上,發生了某種驚人的蛻變。

日野悠澄的臉上,依舊是那種冷漠的表情,但他的嘴角,卻勾起了一抹幾不可查的,帶著幾分嘲諷的弧度。

而森山翔海的身體,則不受控制地,開始細微地顫抖,那種發自骨子里的恐懼與絕望,幾乎要溢出屏幕。

監視器后面,黑澤玲奈的眼中,閃過一絲難以掩飾的激賞。

“Cut!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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