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念

琳子轉學到A中的那天，下起了深冬的第一場大雨，班主任領她走進高一三班的教室，讓她在空著的位子里選一個坐下。

她站在講臺上，看著那些毛茸茸的腦袋，注意到臺下有一個頭發短短的女孩兒，兩個人目光交匯的瞬間，那個短發女生很快把頭低了下去。

“老師，我想坐在倒數第二排的靠窗位置。”

教室里很快響起瑯瑯的讀書聲，作為一所省示范高中，每個學生身上都被裹上了一層又一層壓力。

所以當琳子寫了一張紙條，小心翼翼地傳給短發女生時，對方先是愣了幾秒鐘，睜大了眼睛看著她，而后才傳回。

“你叫什么名字呀？”

“周如男。”

琳子看著這個名字，心里泛起一層好奇，她猜測著名字背后的深意。而周如男時不時地轉頭看著琳子那雙彈鋼琴的手，為自己長滿凍瘡的手指而感到羞赧。

兩個人熟悉起來，是因為準備校園文化節的活動，琳子要現場彈奏鋼琴，周如男要表演詩朗誦，兩個人在一起排練的時間很長，所以坐下來休息的時候，也漸漸聊起了生活中的瑣事。

“為什么你叫這么男孩子氣的名字呀？”琳子遞過一瓶水給周如男，隨口問道。

“父母一直希望他們的第一個孩子是男孩兒，但我讓他們失望了，所以他們把落空的期待，填滿在我的名字里。”

周如男的聲音濕濕的，她低著頭，有些沮喪和落寞。琳子見此，自責不已，她反過手拍著周如男的手背，觸到那些累累的凍瘡和皴裂的口子，覺得心口像是被一雙手緊緊捏著。

“手怎么凍成這樣？每天出門不戴手套嗎？”

被問到一直逃避的問題，周如男一下子害羞起來，她不停纏繞自己的衣角，怯懦地回答：“我家開了一間小吃店，每天放學回去，都要幫忙洗碗，所以手一直好不了。”

琳子想到自己的生活，完全是被媽媽照顧得妥帖周到，她只負責學習和彈琴，想要什么就直接告訴父母，真是幸福不已。

“如男，那你有怪過自己的父母嗎？怪他們為你取的名字、對你的態度和為你提供的生活環境？”

琳子話音落地，看到周如男堅定地搖搖頭，她像是一頭溫柔的小鹿，眼神里都是能融化堅冰的陽光。

“已經很感謝了，”周如男頓了頓，“他們把我帶到這個世界，送我讀書，讓我吃飽穿暖，這些不是已經很幸運了嗎？”

一瞬間，琳子的整顆心深受震撼，她從沒想過，一個同齡的女孩兒，能這樣說起自己的家庭和感悟。

見琳子半晌沒開口，周如男主動打開話匣子，她說：“你第一天來到教室，站在講臺上做自我介紹，說起彈了很多年的鋼琴，還有你寫字時，那雙白皙整潔的手，第一次讓我有了想成為某個人的感覺。”

大概是因為自身缺乏，所以才會羨慕別人，周如男渴望得到的不僅是表面的那些美好，還有內心深處堅信自己被愛的勇氣。

兩個人很久沒說話，天色一點點暗下來，風從窗戶灌進來，把窗簾吹得獵獵作響。

不知道如何安慰，于是不再安慰，琳子伸手攬過周如男的肩，一下一下地輕拍著。

翌日，早讀剛剛開始，周如男發現抽屜里有一個小包，她打開來看，是兩支馬鞭草味道的護手霜，還有一張紙條，“每個女孩子都應該有一雙好看的手”。

紙上沒有落款，周如男卻知道這是誰饋贈的溫暖，她碰了碰琳子的手臂，回給她一個大大的笑容。明明什么都沒說，又像已經說盡了所有的話，在這個深冬，兩個人的友情像是枝頭冒出的嫩芽，一點點地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