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子鈺

真是老了……他弓著腰站在“天梯”旁，不過才爬了小半座山，就覺得渾身骨頭跟浸了老醋一樣。

他略休息了一會兒，便直起身子，慢慢走上“天梯”。這座山是城市的標志性景點，到達山頂的這一百多級“天梯”非常陡峭，本地人都喜歡隔三岔五地來走一趟。

他邊往上走邊扶著階梯旁的鐵欄桿，一寸一寸地摸過去。每到連接處，就握住用力搖一搖，查看是否松了還是銹斷了。他檢查得十分認真仔細，好像考古專家在鑒別剛出土的一件古物。

走到四十來級的地方，他習慣性地站住了，用長著粗繭的指腹摩挲著鐵欄桿上細小的凸面。他記得，二十年前，一個雨后的晴天，就在他腳下站著的這個地方，生了一塊顏色黯淡的青苔，沒有人發現。他用手向外推了推欄桿，此時欄桿沒動分毫。

但當年不是。七八歲的小姑娘花朵兒般的模樣，被青苔滑倒后銹蝕的欄桿未能接住她小小的身子。他忘不了，女孩兒紅色的裙子被山谷的風吹得像破碎的蝴蝶；他忘不了，女孩兒父母凄厲絕望的哭喊。

從那天起，他的心里就擱上了事兒。

他也是當父親的，知道失去子女的劇痛。他琢磨著自己平時是個清閑的人，干脆三天兩頭上山來檢查一遍。那時他年輕，倒也不覺得累。這一來便是二十年，可是現在……他重重地嘆了口氣。

到底是老了……上個月剛被查出嚴重的類風濕關節炎。這幾天又下雨，身子骨倦怠得像片老樹葉。

他走得愈發慢了。細細地輕搖每一段冰涼的欄桿，不時用指甲試探地去摳一摳鐵銹，瞇著眼兒去打量是否銹到了芯。他揉了把肩，想起上周不知是哪家淘氣的小子踢彎了一處欄桿，他發現時都松垮在半邊山崖上了。他去報修時，幾乎帶著劫后余生的欣喜。

也不知修好了沒有？他邊思量邊往上走，是哪兒的來著？這記性真是越來越不好了，上一秒還記得，下一秒就像被投入茫茫大霧一樣。這兩天節假日，維修工也不知有沒有上班？哎呀，千萬別……“哎！”他想得入了神，竟沒留意到腳下一塊巴掌大的青苔。他老邁的身子無助地晃了晃，可患病的腿實在支撐不起他的身子。眼前的景一下從蜿蜒的石階變成了灰暗的天。

完了……他嘴唇動了下，沒說得出話來。

這時，他感到有什么涼涼的東西抵到了他的肩，他想也不想反手攥住，穩住了身子。

當他大口喘著氣轉身時，他分明看到，被他緊握住的，是一段嶄新的欄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