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淞名

在城市鋼鐵洪流中的掙扎，磨滅了多少人豪氣的遐思、徜徉的愜意。去地壇吧，義無反顧……大地告訴我，那兒長滿荒草和古柏，除了僻靜、空蕩和潮濕的蟲鳴，只剩下一位小伙子和他的輪椅。那個臉色蒼白、飲盡孤獨的青年，那個消沉倦怠、無事可做的青年，那個在燦爛之年猝然摔倒的青年，終日躲在其中，在墻角旁，在樹蔭下，漫無邊際地冥想，關于青春、疾病、身體、夢想、活著的意義……地壇，它不是公園，而是一個人的心靈私宅、靈魂的后花園。其間的一草一木，都被喂養過，被一個年輕人的寂寞，被他心里的荒涼與云煙。

撲面而來的老北京氣，告訴我，到了北京的心臟——地壇。懷著對史鐵生先生的敬仰進入地壇。地壇早已沒了您文中的內斂、古樸、大氣，唯有遲暮的老人散發小伙子才該有的朝氣。或許您會氣憤，那寂靜空靈的天，多了幾絲秧歌聲中的“夕陽”紅；或許您會開心，那墨守成規的靜，被朝氣呼嘯著劃過。但我知道您只會笑笑，繼續播種那些繽紛狂亂的念頭，在那棵樹下，在地壇，在北京，在天地間。

史鐵生先生，站不起來了，永遠。可他卻用靈魂支撐，他站得好高，看遠方、看紅塵，思命運、考人生。疾病，在常人身上是累贅，在他的身上是哲思，成修行，為生命中最普通的行李。真的，肉體可以居住在精神里，世界可以折疊成一副輪椅。他是個以告別方式生活的人，一個倒著向前走的人。他愛笑，不暖，不寒，平淡下翻涌驚濤駭浪，像秋天，秋天的晨。

史鐵生先生，起身走了。幾乎帶著微笑，按他的說法，這不是突然，是準時，是如期。他離開這個世界，去參悟另一個世界的秘密，他也肯定有這樣一個園子，給他神思。史鐵生先生留下了敬仰與失落，我們仰視著這個輪椅上的身影漸行漸遠，被厚重的歲月吞噬。

史鐵生告訴我們，微笑著，去唱生活的歌謠。不要抱怨生活給予了太多的磨難，不必抱怨生命中有太多的曲折。大海如果失去了巨浪的翻滾，就會失去雄渾；沙漠如果失去了風沙的狂舞，就會失去壯觀；人生如果僅去求得兩點一線的一帆風順，生命也就失去了存在的魅力。看看史鐵生，看看他的低調、他的倔強、他的淡然、他的激昂……他以自己的生活、創造、體態和穿越歲月時的精神純度，給時代畫出超然靈魂的肖像，給人類精神添加美學的成色，提升靈魂的高度，再塑造生命的尊嚴，留下一個身軀超脫疾病后的無上榮耀。

雖然我們在不同的世界、不同的時空，只要一想到人世間還有像史鐵生這樣的人，不同的心臟總會有著共同的澎湃心聲，循著這回聲一起看云卷云舒。這樣的時光，因了先生的靈魂和光照而變得更加遼闊久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