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

我是林小小。第一次見到陳安是在學校外的馬路上，他在扶老奶奶過馬路。是的，你沒有看錯，他真的在扶老奶奶過馬路，老奶奶年紀很大，每一步都走得很慢，他卻沒有絲毫不耐煩。當時我就想這同學真有愛心，除此之外再無其他了。這倒不是說他不夠出色，相反，他就像是自帶光芒的小太陽。

至于為什么第一次見到陳安的時候不動心，這個問題已經被我記入《林小小未解錄》了。

高一第二學期文理分科，我和陳安被分到同一個理科班。剛到新班級的時候，我和同學全然不熟，常常獨自站在走廊的盡頭。有一回，陳安逆著陽光一步步朝我走來，面容俊秀卻斂去慣常的笑容。直到他停在我的身旁，我也沒弄懂他的意圖。更讓我意想不到的是，他竟然俯身側向我的耳朵，我頓時心跳加速。“你的褲子蹭了臟東西。”他小聲地說。

不是小說里的浪漫開頭，陳安的神色極其不自然，作為女生我一下子就明白他的意思，臉色煞白。我立刻拉長T恤小心翼翼地挪進廁所，果不其然，粉色的褲子上一片通紅。我心里撥涼撥涼的，真是太丟人了！

我和陳安首次交流是以我的不明所以開始，以我們的尷尬窘迫結束，實在不算愉快。幸而，再次見面時我們都默契地忽略了這件事，我感覺保住了些許臉面，卻在往后的一段時間內都沒敢直視他。

開學不久就有場班際籃球賽，我對這些向來不感興趣，比賽進行了兩周我也沒看過一場，只知道我們班進了四強，主力陳安卻在八進四時受傷了。半決賽時我們班的大多數同學都到了球場為運動員加油打氣，平日里熱鬧的教室只剩下我一個人。

四周很是安靜，外面的陽光偷偷地躍過窗簾斜映在課桌上，微塵在光路里肆意飛揚，少去人聲的喧雜它似乎就是主角。我的喉嚨癢癢的，腦海中的旋律已然奏起，肺腑里的聲音迫不及待地沖破胸腔。

“我看過沙漠下暴雨，看過大海親吻鯊魚，看過黃昏追逐黎明，沒看過你……”

我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一方天地。

門忽然被推開，我如夢初醒，慌張無措地望向門口。

是陳安。

“你怎么在這里？”“你怎么沒去看比賽？”我們同時發聲。

“手機落在教室了，我回來拿，你呢？”陳安笑了。“我想留在教室里寫作業。”我訕訕道。“難得有活動，放松一下！”

“可是……”“可是什么？一起去看比賽吧，我保證一定精彩。”

陳安熱切地說，少年的得意神色盡現于眉眼。

就這樣，我和陳安一同走在校道上。早前我無論如何也不能想象，我竟會和眼前這個見過我難堪一面的少年走在木葉紛紛揚揚的校道上走得那么近。有陳安在，氣氛絕不會沉悶，我們似乎有說不盡的話題。他的一言一笑極具感染力，但又會恰到好處地保留距離，不會讓人感覺刻意做作。

站在陳安的身側，一路上少不了投向我的審視目光，我裝作毫無察覺，不動聲色地挺直腰板。我抬頭看了看陳安，白襯衣的領子整整齊齊，臉上的皮膚細膩得看不到毛孔，頭發柔順地垂在額頭，我能想到的所有美好詞匯都用在他身上亦不為過。我又看了看自己，穿著垂到大腿的長款T恤，下面是寬大的運動褲，多滑稽！怪不得行人都向我們這看，仿佛用眼神問我，我有什么資格站在他的身側呢？

余下的路程我再也提不起和陳安聊天的興趣，心里暗自度量我們之間的差距，不知不覺就走到了球場。“你唱歌還挺好聽的。”陳安莫名其妙地說出這么一句話。而后他望向操場，似乎沒有繼續說下去的打算。我動了動嘴唇卻沒發出聲，心里樂開了花，這是在夸贊我嗎？可是，他的反射弧未免太長了吧？

沿著陳安的目光看去，我見到夕陽的金色余暉灑在大地，運動員換上標志性的衣服，三五成群站在球場的中央。他們無論成績是否優秀，相貌是否出色，那一刻都自信滿滿，就像戰場上蓄勢待發的勇士，好不意氣風發。

比賽開始，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球場上，但我的眼里只容得下陳安一人。他看得那么認真，進球時會眉目舒張，失利時會急得跺腳，恨不得上場和隊友并肩作戰。

整場比賽我都心不在焉，一直偷偷地觀察陳安的一舉一動，賽事是否精彩也變得不那么重要。最后我們班以一分之差落敗，大家都在惋惜，陳安沒能上場更是所有人的遺憾。

籃球賽結束后，日子和以往并沒有什么不同，只是我的心里多了個叫“陳安”的小秘密。我會在成績榜上搜索他的名字，會偷瞄他畫畫時的側臉，也開始關注那些漂亮女生的打扮，并且有意無意地模仿。我揣懷著小小的希冀，努力讓自己變得更好。但我未表露半分情緒，反而有意和陳安保持距離，我只敢蜷縮在自己的角落窺視他的美好。

高二的第二學期，班主任大幅度地調整了座次，陳安竟然坐在我的后面。我壓下內心的欣喜，面上裝作波瀾不驚。

后來的相處中，他的好潤物無聲，一點點地滲透，我沒有抵抗的余力。我們越來越熟絡，我會在他打球后遞上一瓶水，他會在我生病時給我買藥。我不用再四處張望他的身影，我知道，他就在后面。

高三來得很快，每個人都變得非常忙碌，我巴不得能把一份時間掰成兩份用。偶爾午夜夢回也會夢到陳安，他就站在校道的那頭，我卻怎么也跑不過去。

12月25日，我們剛考完月考，長期的重壓下所有人都急切地想要尋找一個宣泄口，圣誕節無疑正合時宜。

“陳安，我的圣誕節禮物呢？”我的同桌李一心是個大大咧咧的女生，她直接問道。

“你想要什么？”陳安的嗓音有點兒低沉。

“我要果凍、辣條、棉花糖，各種小零食……”李一心連數幾樣。

“知道了，你呢？”陳安看了看我。“我想吃西瓜。”我愣了一陣，認真地回答。“小小，你傻了吧？寒冬臘月的哪給你弄來西瓜？”

李一心一向心直口快。

“說說而已，不要在意。”我敷衍一笑。

我轉過頭繼續寫作業，筆尖卻始終停在一處。旁人聽來，我的話確實有點兒矯情的意味。我也知道，西瓜的時令早就過了，所以我只是“想”而不是“要”。我沒有告訴他們，西瓜是我最喜歡的水果了，每次心情不好我都會想吃西瓜。

晚自習的時候，陳安帶了一大袋零食過來，李一心感動得哇哇直叫，我只象征性地拿了一顆糖果。

“對不起，我沒買到西瓜。”課間的時候陳安給我遞了張紙條。

“沒事。”我本就沒打算為難陳安，只是在跟自己賭氣。

“下課遲點兒回家，我們去操場走走。”

我一愣神，然后小心翼翼地將紙條夾進課本。

我們去到操場的時候，燈沒亮，月光也被云層遮掩，周圍一片昏黑。我們繞著跑道走了一圈，誰也沒有說話，我以為我們會一直在沉默中僵持。

“給你這個。”陳安突然伸出手。

夜色昏沉，我只看到他拿著一個圓圓的小掛件，依稀能看出是西瓜的形狀。我遲鈍地接過來，硬質表面上還附有陳安的體溫。我緊緊地握住，舍不得松手。這個少年，體貼地包容了我的矯情任性。

“陳安。”我的聲音有點兒顫抖。

“嗯？我在。”

“沒什么，你要加油啊！”我難得直視他的目光，雖然什么也看不清楚。

“好，你也是。”陳安的聲音帶有幾分笑意。

我想，我再也忘不了那個夜晚，月色涼涼，掌心的溫度卻異常灼人。我的滿腔心事，少年幾何知？

高考如期而至，走出考場的那一刻我如釋重負。十二年的寒窗苦讀終于結束了，再也不會有人強迫我們學習，再也沒機會上課傳紙條，那些承載著滿滿青春氣息的校園時光，日后只能在回憶里鮮活了。

最后，陳安和林小小會在一起嗎？我還不確定。時光總是不斷地向前，因為陳安，我不再是過去的怯懦少女，如今我也有了主動的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