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萌

1

你夾著課本在午后空曠的街道上走得風風火火，十月的天氣微暖，風掠過樹梢，卻掠不走你的焦躁。你要走到街盡頭的一幢白色房子里，給那家十歲的讀小學五年級的男孩兒補數學。十歲大的男孩正處在最淘氣的年齡，想想他的惡作劇，你不禁再度頭皮發麻。

一陣清脆的車鈴聲打斷了你的思緒，迎面駛過的單車上是曾經與你牽過手的少年，單車后座上取代了你的是一個個性張揚的短發少女，化著精致的彩妝，你甚至都猜不出她的年齡。他們興奮地聊著什么，少年與你對上眼睛的那一瞬間，他的表情明顯僵硬了一下。

下午給男孩兒上課，你不再受他的惡作劇影響，哪怕那條玩具蛇再三被他扔到你肩上，你也是極淡定地將它拿下放在桌上，向男孩兒小聲地責備：“別鬧！”心思細膩的你仍在回味少年僵硬的笑容。

兩個小時的授課后，你再次沿那條街走回家，三四點鐘的林蔭小道很冷清，只有風吹樹葉的聲音，陽光透過逐漸稀疏的枝葉，在你腳下斑駁。你踩著微卷的枯葉，心緒游離得很遠。一小塊梧桐樹葉片經不住風的誘惑親吻了你的長發，你猛然回頭，像在找一位老友。你甚至跑回街道的盡頭，開始數著梧桐的棵數。數到第四十一棵時，你停下腳步，你看到樹干上有一行并不清晰的字，你撫摸它們，即使看不清，但你知道，那里刻著“陳翔永遠愛顏妍”，你是顏妍。

2

傍晚，你將給男孩兒補課得來的四十塊錢交給剛收了水果攤的媽媽，她欣慰地撫摸你的臉頰：“妍妍長大了。”沉默許久后又緩緩開了口：“妍妍，你看能不能再輔導一家？不遠，和之前那家一個小區的，他媽媽常常在我攤上買水果，知道你文章老發表就想讓你給她孩子也補補課。”你沒說話，在想她給你的那個撫摸，手上的繭硌得你生疼！她見你沉默，忙解釋：“我隨便說說，不去，不去，咱們也不差那幾十塊錢。”你牽了一下嘴角：“為什么不去？反正不遠。”她看著你，滿眼歉意的笑。

你按媽媽給的地址找到那戶人家，又見到你曾經的少年，他一襲黑色風衣，推著單車沖等在路旁的少女招手，看見你后，收斂了笑，埋頭走了。你突然覺得委屈得想哭。

你按了門鈴，女主人猜出你是“小老師”，抱歉地請你進屋：“不好意思啊，臭小子剛剛溜出去了，你再等等？”你勉強答應，想到還沒來得及復習的課程，有些上火。你去書房看那人的作文時發現了那張照片，女主人遞過作文本說：“哦，這就是我兒子。”你覺得失了禮，忙接過作文本，心中怦然。那作文本上赫然寫著“陳翔”。

你沒等到少年回來，因為下午六點之前你還得趕回學校上自習課。其實你可以再等一個小時的，但你突然膽怯了，害怕見到少年了。你在秋風中跑得像一頭受驚的小鹿，在第四十一棵梧桐樹旁猛地停下，但沒有靠近，揉了下干澀的眼睛，又飛一般地跑開，你怕在這兒再次遇見少年，還有他的女朋友。

3

我問你，為什么是第四十一棵梧桐呢？你趴在桌上寫寫畫畫：“因為我的生日是四月初一啊，笨笨的他分不清陽歷和陰歷，非說我是愚人節出生的小傻瓜。是啊，我真傻，第二個和他一起度過的愚人‘生日’那天，我沒接受他的驚喜，反而給了他一驚悲。”

你說離題了，但我沒打斷你，而是聽你說：“我騙他從來沒有喜歡過他，一直都在利用他忘記一個深愛的人，現在他失去利用價值了。其實，我只是不想讓他為我荒廢學業，他上課總是分神地看我……”

我安靜地聽你說這些小心情，無可奈何地苦笑。

你說著說著就哭了，淚水打濕了我的臉頰，咸咸的，澀澀的。我是你的日記本，聽了你這么多年的心事了。

其實我比你更清楚你曾是多么喜歡少年。他干凈的眉眼，燦爛的笑顏，脾氣好到讓你舍不得向他發火。可并非所有男生都理性，所有女生都感性，你們倆便是另類。你的成績更優秀了，可少年卻退步了。你傻傻地以為放棄能拯救他的前程，可你放棄了他，那個喜歡你的少年便也放棄了自己，墮落了。

你輾轉了一夜，思量著下次的接觸。

4

周末，你敲響了門，開門的少年如你了解要補習的人是他時一樣驚愕，他問：“怎么是你？！”你得體淡笑算是回答。你給他講解素材的重要性時，他盯得你心里發毛。你低頭將大綱遞給他，他戲謔地眨眨眼：“不會又是騙我的吧，讓我得不到分？”你伸過去的手抖了一下。他放蕩不羈地將課本推到一邊：“你不用講了，我約了人，錢我會給你的。”你忘了矜持：“約的誰？”他狡黠一笑：“女朋友咯！”你意識到說錯了話，連忙解釋：“你學不好我拿不到獎金的！”其實就算他的作文是滿分，也沒獎金。他無奈地撇撇嘴，趴在桌上任你講，再不說一句話。

你在悲喜中煎熬了一個小時，飛似的離開，奔向下一家。小男孩兒期中考試剛結束，數學有很大的提升，叔叔阿姨請你吃水果，你想起了你那拋妻棄子的爸爸和辛勞養家的媽媽，有點兒羨慕、有點兒嫉妒。四點多鐘，你走在溫暖的街道上，看那排梧桐換新衣。你的少年騎著單車載著他的女朋友滿臉興奮地劃過你身邊，向你勾出一個諷刺的笑。

你對我說：“當初他說‘我喜歡長發飄飄的你！’可現在他的女朋友怎么可以不是長發呢？”唉，親愛的，其實我多想告訴你，你的少年強調的是長發的主人，而不是孤獨的長發呢。可我說不了，我只是你的日記本，僅此而已。

5

你是鼓了多大的勇氣才決定為了愛，為了自己，也為了你曾經的少年放手一搏啊！我被夾在作文素材復印件里肩負著你的希望去挽留住你保存至今的小愛戀。

我無法告訴你，哪怕他曾是你的少年，如果他再接受了你的解釋，放開他現在的女孩兒，總有一天他也會這樣對你。

慶幸，我們的少年是美好的。

當我再次回到你手中，你接過的那一剎就輸了。因為我是由那個短發少女遞給你的，她說：“嗨，你是顏妍嗎？給你的筆記。”你的少年再不是你的了。

你跟媽媽說：“我復習功課的時間不怎么夠用了。”于是在一個周末，你斷結了與少年的一切聯系。你抱著我說：“嗨，親愛的，對不起！”然后在第四十一棵梧桐樹旁將了解你這些年來所有秘密的我埋下。

嗨，親愛的，對不起！

原諒我不是一個合格的信使，我無法告訴你，我們的少年，在我的最后一頁為你寫下一頁冗長的信，可你接過我，過后卻并沒有翻開。他說：“顏妍，我就知道你是個放羊的小孩子，那天是4月1日愚人節呢！我怎么就被你愚到了呢？”

他說：“顏妍，你那么幼稚，哪會用心機利用人呢？我十三歲就喜歡上了你，怎么會不知道你是否有喜歡的人啊！”

他說：“顏妍，你是不是以為我的小阿姨是我女朋友啊？看你注視她時那么酸澀，真的很想去笑話你，她其實是我媽媽的小表妹啦！”他說：“顏妍，我當初真的很恨你呢！可看到你清澈的眼眸后，就再恨不起來了。”

他說：“顏妍，我好好學習，我們重新在一起吧？”他說：“……”

嗨，親愛的，現在的我每天倚在第四十一棵梧桐樹旁想象著你和我們的少年每周上演擦肩錯過，真的好心疼呢！聽梧桐說少年心酸地望著你的背影；聽梧桐說你在少年轉身時難過地回眸；聽梧桐說你們攜手刻字時的喜悅；聽梧桐說少年和你都曾在這里許下不離不棄的誓言，我哭了。

它說，明年的這個時候，它再也不能替我們保留那行字了，因為它又得換新衣了。

親愛的，你聽，風吹過的街道，像不像很久以前你坐在少年單車后座上聽到的自己的心跳？

嗨，我錯過的，錯過我的少年們，請記住那些小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