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zy阿貍

1

如果有人問這輩子遇到過最奇葩的面試是什么，估計我的回答能拿到最多的贊。

去年的暑假驕陽似火，我在離家一千多公里的一個小縣城晃悠，信心滿滿地想要憑借勞動致富。但一周過去了，我的錢包只剩下幾塊錢，連一輛三輪車都叫不起的我更別說回家了。眼看著快要餓死街頭，我不得不將就地去青山街33號的一家小飯店應聘服務員。

我發誓當年參加高考都沒面試時那么緊張。

我緊張得快要把衣角給磨破了，腦袋飛速運轉，一邊總結這幾天面試失敗的經驗教訓一邊準備著接下來有可能出現的各種提問。

“我養狗，你怕狗不？”“??？”“我問你怕不怕狗?！?

我大吃一驚，開什么玩笑，狗可是我的天敵啊，小時候沒少被隔壁大爺家的狗追著跑，從那時候起我和狗就有了不共戴天之仇。

“怎么可能怕狗，”我微微一笑，“狗狗那么可愛?！?

老板娘滿意地點點頭，了解一些基本情況后竟然爽快地錄用了我，工資月結，管吃管住。幸福來得太突然，以至于第一天晚上我躺在員工宿舍高興得睡不著，傻樂著自言自語。

萬籟俱寂，我聽見樓下傳來一兩聲狗吠與我遙相呼應。我心里想著老板娘養的狗真有靈性，未見其狗先聞其聲，竟然有些迫不及待想與它好好玩耍。

2

老板娘二十出頭，高中畢業好幾年了，附近的人都喊她小美姐。小美姐笑起來眉眼彎彎，待人溫柔，扎著簡單的馬尾顯得青春活力。

按理說這樣的姑娘應該養一只可愛的泰迪，有事沒事領著它出去溜達，畫面多美好。但后來我才知道她養的是中華田園犬，俗稱土狗，外號發財。

發財的眼睛黑溜溜的，整天躺在飯店里打瞌睡，但動作極其迅速，遇著看不順眼的人上前就是一頓亂吠，因此還趕走了好幾個客人。但小美姐從不惱火，只是喚它過來輕聲訓了幾句便作罷，要是換作是我上菜速度慢而導致客人離席，她那惡狠狠的眼神簡直都能殺死人。

但我想不明白為什么發財朝我吠。

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它向我一步步逼近，滿嘴的利齒嚇得我腦袋瞬間空白，我幾乎想要奪門而出，但錢包告訴我不能這樣做。

于是我蹲了下來，顫抖著摸了摸它的頭。

老板娘瞇起了眼睛笑著說：“很好，廚子都不敢和它親近呢，以后你來負責它的飲食吧。”

發財在飯店里的地位比我高，每頓都有肉吃，上班時間還能出門溜達溜達曬太陽。我想不通，憑啥它有這么好的待遇，不就是一只土狗嗎？

小飯店的生意一般，閑下來的時候店里只剩下我和發財大眼瞪小眼，而小美姐經常在算賬，喃喃自語。

飯店就像一個迷你版的社會，簡單的一頓飯里藏著各自攜帶的故事。滿桌的飯菜幾乎沒動只是一個勁兒喝酒的大叔，可能是因為工作不順心才來借酒澆愁；一邊琢磨著菜單一邊在心里打著小算盤的小夫妻，估計是新婚不久生活費拮據；為著一元一包的紙巾而抱怨的中年婦女，一看就是正值更年期；還有三三兩兩不停地抱怨學校的高中生，他們正在揮霍著最好的時光……在這些人里，我最感興趣的是那些稚氣未脫的高中生。我若無其事地偷聽他們的對話，其實說的無非是考試卷子太難，班主任蠻不講理，計劃著考完試后去哪里玩這些瑣事，但于我而言卻有著難以抗拒的魅力。

有一次聽著聽著走了神，客人招手示意埋單我都沒發現，發財一個箭步上前對我一頓怒吼，把我嚇了個半死。

這只土狗真讓人討厭！

3

有天下午店里來了一個男人，進門的時候我看見小美姐的臉色有點兒不對勁兒。

當我下單后，平時一向慵懶的發財突然從桌底鉆了出來，一個勁兒朝男人搖尾巴。真奇怪，我來了這么久第一次看見發財搖尾巴。

發財搖了搖尾巴后，湊過去親熱地舔起了男人的鞋，男人臉上有慍色，我趕緊上前把發財抱走，沒走幾步，發財使勁兒從我的懷里掙脫，繼續湊過去和他親熱。

男人的眼里冒出一團怒火，用力一腳把發財踹開，發財站得不夠穩，這一腳把它踹得老遠，重重地摔在地上發出“砰”的一聲響。

男人氣得跺腳，朝著發財破口大罵：“你這只野狗！”我激動地喊了一聲：“發財！”

男人像忽然想起來了什么，驚訝得說不出話。

發財呆呆地望著他，努力支撐起身體試圖再次向男人靠去，這時候小美姐像發了瘋似的沖過去抱起發財，背對著那個男人聲嘶力竭地說：“你給我滾！”

那天暫停營業，我和小美姐一起把發財送去寵物醫院。在手術室外等待的時候，小美姐和我講了一個故事。

本地的一所大學里有一對小情侶，有一天男孩兒領養了一只流浪狗，但學校嚴禁攜帶寵物回宿舍，于是他們把小狗的窩建在單車棚里。大學四年男孩兒幾乎把這輩子所有的情話都對女孩兒說了，還把小狗取名為發財，希望畢業后能發大財讓女孩兒過上幸福的生活。但情話有多動聽，生活就有多殘酷。財還沒發，男孩兒就和女孩兒提分手了，畢業后他留在本市工作，女孩兒去了上海，而那條小狗被留在了單車棚。女孩兒不忍心遺棄它，便領了回家。

那個女孩兒是小美姐的表姐，由于沒辦法把發財帶去上海，于是把它寄養在飯店里，這一寄養就是好幾年。

他們都忘記了發財，但發財還記著主人身上熟悉的味道，即使時隔多年，還是能準確無誤地辨認出主人，即使被踹了好幾腳還是忍不住親近。

它比誰都忠誠，但最后落得的結局比誰都要難堪。值得嗎？我問小美姐，小美姐不說話，眼淚在眼睛里不斷地打轉。

4

發財出院后還是像往日那樣威風凜凜，遇著看不順眼的人上前就是一頓亂吠，但是再也沒有向我吠了。它一改常態，經常含情脈脈地望著我，搞得我怪不好意思的。

小美姐和我的相處也發生了微妙的變化，她開始和我分享她的生活。清晨她會帶上我一塊去菜市場采集食材，打烊時還親自下廚露兩手，像個大姐姐一樣無微不至地照顧我。

不過最令我傷心的是工資依然沒有漲。

有天她突然遞給我幾本很厚的書，語重心長地對我說年輕人應該少看手機多看書。我打開一看，是高考近三年的模擬，我快要笑岔氣了，問她干嗎給我這個，她不回答，臉上寫著“你懂的”三個大字。

我笑著笑著，眼眶都紅了。

午后的陽光把小飯店染成了暖色調，她逆著光背對著我的時候，像一個自帶光芒的天使。

5

8月31日那天我領了工資，當我美滋滋地數錢的時候發現人民幣里夾著一張火車票，起點是本市，終點是我身份證的所在地。

小美姐摸了摸我的頭說：“小屁孩兒，快開學了趕緊回去吧。高考失敗一次有啥，不敢重來的人生多沒勁??！”

我一時語噎，支支吾吾地問她怎么知道的，因為我從沒向她說起這些。

她翻了個大大的白眼：“不是說了晚上十二點要關燈嗎，誰讓你把燈開得那么晚。有天晚上我上廁所時發現你房間里還亮著燈，剛想過去把你罵一頓，卻瞧見你看書看得入迷，旁邊還擱著一堆復習資料，我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我擺擺手急忙地說：“小美姐，我還想在這兒打工，你能不能別趕我走。再說了你不也沒念大學嗎，還不是照樣過得很好。”

“不一樣的，”小美姐的眼神忽然黯淡下來，“雖然念大學不能保證你有一份體面的工作不能保證你大富大貴，但總會讓你有所收獲。豐富多彩的社團生活、積累下來的人際關系、難忘的宿舍時光等，你有大把時間去經歷去感受，而這些都是你一輩子的財富?！?

我很沒種地哭了。

6

離開的那天，小美姐給我收拾好了行李，領著發財一塊送我去火車站。站臺上人聲鼎沸，她輕輕擁抱了我祝我一路順風，而發財只是低著頭搖著尾巴不看我。

算了，它不咬我就謝天謝地了。

火車開動了，發財竟然邁開腿追著火車跑了起來。

它竭盡全力地跑，我的眼淚嘩啦啦地流了下來，我拼命搖頭示意它別追了，但它似乎有花不完的力氣。

再見啦，小美姐。

再見啦，發財，請你一定要保佑她發大財。

回去后，我用賺來的錢交了學費，還在學校附近租了間房子。房子很簡陋，比小美姐那兒的宿舍還要差，但這些都不重要，畢竟也不是來享福的。

現在我終于可以光明正大地開著燈學習，卻再也聽不到樓下發財傳來一兩聲狗吠了。

偶爾我會收到小美姐寄來的快遞，里面全是些我愛吃的零食。我打電話告訴她讓她別寄了，但她還是堅持寄，她說：“因為你身上有我當年的影子，我曾經虧待了她，欠了她一個大學夢，所以我想對你好點兒，這樣我心里也會好受些。”

我曾經不敢面對的高四，在小美姐還有發財的陪伴下并沒有那么難熬，雖然他們不在我身邊，但給我的溫暖卻實實在在。

7

高考我考得不錯，一年來的努力沒有白費。難以相信小時候怕狗怕得要命的我居然報考了某所一本學校的獸醫專業。

可能是因為發財吧，這只威風凜凜的中華田園犬治好了我的恐懼癥。

國慶假期我再次坐火車去找小美姐，沿途的風景和去年差不多，但卻有著完全不同的感覺。她還在經營著小飯店，發財依然盡忠職守地看店，遇著看不順眼的人上前就是一頓亂吠，但見著我還是會一個勁兒地搖尾巴。

一年過去了，這里的一切都能與記憶的碎片對上號，但是多了幾分說不上來的柔和。

我想這一年里我最大的收獲不是那一紙通知書，而是這一份奇妙的經歷。阿甘說得對，生活就像一盒巧克力，你永遠也不知道你拿到的下一顆是什么。但你不能因為它的苦澀而拒絕，因為苦的甜的都是生活的一部分。

而漂亮的小美姐，高大威猛的發財，都是生命給我最驚喜的饋贈。

站在宿舍的陽臺懷念他們時我會明顯感覺到涼意，風鉆進我單薄的襯衫里，我想這個冬天的故事又要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