苡萄

1

馬丁丁喜歡潘雨兮這件事，除了馬丁丁本人以外，我是第二個發現的。

那晚是校園十佳歌手大賽的半決賽，馬丁丁和潘雨兮都是入圍的選手，我作為雨兮的親友團去給她加油。其他女選手或著火辣性感短裙，唱當季最流行的情歌，或頂著蘿莉裝賣萌地唱校園童謠。潘雨兮她偏著一席針織森女系長裙，在腦袋后扎了一縷蝎子辮，站在臺中間規規矩矩地唱鄧麗君的《又見炊煙》。

喝慣了咖啡飲料，偶來一杯清茶清清腸胃也是極好的。潘雨兮這杯清茶沒有倒進馬丁丁的胃里，反而流進了他的心里。

比賽結束，馬丁丁和潘雨兮都止步半決賽，大多數選手都抱著來玩的心態，結果被淘汰的比晉級的玩得還瘋。舞臺四周用來裝飾的氣球被他們拿在手里逐個捏爆，氣球在潘雨兮耳邊炸響，她驚恐地往旁邊一跳，使壞的馬丁丁臉上露出了似曾相識的笑。我當時只覺得那笑熟悉，后來才想起那是潘雨兮每次談到劉頎時都會有的表情。

只要你心里有一個人，想起他、談及他、與他獨處時，露出的笑總異于正常的笑，那笑好似是從心里流出來的，不經意間就幸福了一臉。

潘雨兮喜歡劉頎不是一天兩天了，倆人是小學同學，情種打小就種下了，這姑娘還真早熟。

潘雨兮這當局者被劉頎迷得暈頭轉向，作為旁觀者，我對劉頎只有兩個字形容：渣男。

從他拒絕潘雨兮第N次說的那句“對不起，我們認識得太晚了”就足夠讓我氣得頭頂生煙。

小學還晚，那這位爺，你打算從幼兒園同學中挑女友嗎？

從小學到高中，劉頎還真沒少禍害潘雨兮，潘雨兮身為一文弱小女生，那一手雋秀有力的字讓多數男生都自愧不如。我曾問過緣故答曰：“劉頎小學時寫字特別好看，我就偷偷模仿他的字。”就憑這手模仿來的字，潘雨兮沒少給劉頎寫作業，抄情書。

劉頎要是某個時段對潘雨兮稍微溫柔點兒，那他絕對是處于感情空窗期。身為朋友實在看不過眼，有次我氣急：“你就是個備胎！”這話隨口蹦了出來，潘雨兮也不反駁我，一臉委屈無奈地說：“我連備胎都算不上，充其量就是個千斤頂，換胎的時候用一下。”這姑娘還挺明白，可就是走不出來，算了，誰年輕的時候沒愛過幾個混蛋。

2

我和馬丁丁都是數學課代表，他這個人有些內向，沒事的時候從來不會找女生說話，從不和女生扭打嬉鬧在一起。

我和他各抱著一摞作業本往班里走的時候，他和迎面的男生打了個招呼，那人常伴劉頎左右，我多少有些印象。

“那是高二的同學。”面對我狐疑的目光，他答道。我、潘雨兮和馬丁丁是高三才分到一個班的，文科生和理科生在兩棟以天臺相連的樓里，課間十分鐘哪怕在天臺碰面，聊不上幾句就要各自返回教室。潘雨兮因為這個，上學放學總是穿過天臺從理科樓經過，只為了碰見劉頎。

“那你和劉頎一個班了。”馬丁丁沖我點了點頭，還真是出年度狗血大戲。

馬丁丁對劉頎的評價是：和他不熟，他的個子和他的名字很相稱，頎長有型，常有女生來找他。

進了教學樓，我沒忍住，直截了當地問他：“你喜歡潘雨兮吧？”馬丁丁沒有預料到，抽出一只手慌忙地扶了扶眼鏡，作業本撒了一地。

把話講開了以后，馬丁丁不再顧忌我，常問我潘雨兮的喜好。有次馬丁丁問我潘雨兮有沒有喜歡的人，我猶豫了一下，輕微地搖了搖頭，他沒再追問是沒有還是不知道。不知出于什么私心，我沒有告訴馬丁丁，潘雨兮喜歡劉頎；也沒有告訴潘雨兮，馬丁丁喜歡她。

周五的下午，潘雨兮苦著一張臉問我，周末校園十佳歌手的聚會她要不要去。這或許是馬丁丁出手的好機會，我慫恿著潘雨兮說：“去玩一下，也沒什么不好。”馬丁丁原本不打算去的，一聽我說潘雨兮去，他又臨時變了主意。

周末下午，我把手機扔在一旁，邊碼字邊等潘雨兮的電話。果然，傍晚時分，鈴聲響了，我接起了潘雨兮的電話。

“盛暖，發生了幾件復雜的事情，你保證不罵我，我才說。”

我以為她棄暗投明，拋棄了劉頎，迎向了馬丁丁的懷抱，于是裝出一副鄭重的語氣答應了她。如果所有的劇情一開頭就是王子和公主生活在了一起，那觀眾們早把電視機砸了。

潘雨兮這個兢兢業業的女主角，果然也沒有辜負我這個愛看狗血劇的觀眾。以她的敘述加上我的想象，情節如下：大家在KTV嗨到一半，馬丁丁拿起話筒唱了一首蔡旻佑的《我可以》，到尾聲的時候，他當著所有人的面，向潘雨兮表白了。潘雨兮還沒反應過來，劉頎的電話就打來了，一聽倆人的距離不遠，就喊潘雨兮去給他送傘。潘雨兮一接電話，把馬丁丁的告白拋之腦后，抓起傘，以“對不起，我突然有事”為由，就沖出了KTV。誰知馬丁丁追了出來，一直跟在她身后。劉頎接過傘直接給旁邊的女伴打上，潘雨兮頂著雨邊哭邊往回走，馬丁丁的雨傘一直打在她頭頂上，默默地把她護送到樓下才離開了。

我媽像看神經病似的問了我一句：“你用表情演蹦極呢，一會兒狂喜一會兒憤怒最后來個黯然神傷。”

旁觀個三角戀，我怎么有種比當事人還虐的心情？

3

夏季不僅有連綿不斷的大雨，也有催人發困的驕陽，我和潘雨兮逃了下午第一節體育課，枕著校服趴在桌子上補覺。聒噪的蟬鳴把我吵醒，潘雨兮在我旁邊唰唰寫著什么，我探頭一看，有種想按快進鍵的沖動。

紙上寫了劉頎和馬丁丁的名字，兩個人下面各有一串形容詞。劉頎：頎長有型；花心；外向開朗；前女友大于五個。

馬丁丁：目測一米七八，可以接受；貌似專一；內向沉穩；前女友不明，估計少于三個。

一看這幾項，馬丁丁似乎還占上風，可最后一項馬丁丁直接滿盤皆輸。

我喜歡劉頎。

我不喜歡馬丁丁。

我文青病又犯了，拿筆在底下加了兩句話。縱然你名花已有主，我也犯賤想來松松土。縱然你有千般好，偏偏對你沒感覺。

劉頎依舊保持著渣男本性，潘雨兮也對得起癡情女的頭銜，所有的戲份一下子都壓到了馬丁丁身上。

潘雨兮的數學作業本最近總是最后一個才發下來。第一次她大呼小叫地找本子時，數學老師狐疑地推了推眼鏡：“明明都讓課代表搬回來了，等下課再去辦公室找找。”她空著手從辦公室回來，作業本正安靜地躺在桌子上。我知道是馬丁丁干的。

他把所有的作業本都發下來，唯獨扣下了潘雨兮的，在她的錯題下面，用鉛筆密密麻麻地寫滿了正確步驟。馬丁丁這種手法也是高超，他若是送她禮物，哪怕是體育課后的一瓶水，潘雨兮若真心不接受他，還給他也沒轍。可偏偏是這種學習上的幫助，誰會和自己、和成績、和高考過不去呢。

潘雨兮的錯題越來越少，馬丁丁在一個偶然的機會把一盒奶糖給了我，讓我轉交給潘雨兮。按正常套路，潘雨兮打死也不會接受的，可我也不想讓馬丁丁失望，主角們的幸福都是累死配角換來的。

我以哄騙幼兒園小朋友的理由來哄騙潘雨兮：“你最近數學作業進步很大，老師說獎勵給你的。”這騙術假得連自己都騙不了，可潘雨兮居然信了，她信了！我突然像偷到了金箍棒的孫悟空，給我一朵筋斗云，我也能樂得翻出十萬八千里去。

潘雨兮對待那盒奶糖十分虔誠，每次都要洗完手才打開盒子，仔細地拿出一塊，優雅地剝開包裝，拿起那顆奶香濃郁的圓球緩緩地送進嘴里，最后再閉上眼睛細細品嘗，咀嚼。開始我還被唬得一愣一愣的：“姐，你這不像是吃奶糖啊，怎么跟吃仙丹似的？”之后，我也慢慢習慣了，習慣了她吃奶糖的奇葩樣子，也習慣了她卷子上的高分。

原本以為馬丁丁不說漏嘴，這事就能瞞住潘雨兮。考試前的最后一節數學課下課后，潘雨兮追了出去，沖數學老師來了一個九十度鞠躬：“老師，謝謝你的奶糖，我不會讓你失望的。”她出去時挺高興的，回來時沉著一張臉，幽幽地對我說了一句：“數學老師說她沒送我奶糖。”

估計平時腦筋急轉彎看多了，我也沒慌，理直氣壯地說：“不是咱數學老師，是幫你改錯題的老師。”潘雨兮把奶糖盒拿出來，沒有沖到馬丁丁桌旁把剩下的奶糖歸還，反而輕嘆了一聲，拿出一顆奶糖，吃了。

嘿，劇情來了大轉彎，男二號馬丁丁上位有戲了。

為了調節考前緊張情緒，靠窗的同學紛紛搬來盆栽擺在窗臺上，唯獨馬丁丁那扇窗戶前空無一物。潘雨兮拉著我去了兩趟花鳥市場，一直沒定下來買仙人掌還是云竹。此處伏筆太深，怪我眼拙當時并沒有意會，直到馬丁丁窗前多了盆云竹，潘雨兮隔三差五跑去澆水，我才看出端倪。

馬丁丁和我去辦公室的路上，話題不再僅局限在學習和潘雨兮身上，時不時他也給我普及一些云竹的習性。

何必非要求結果呢？青春里讓我們緬懷的不就是細微的關心，青澀的言行？它無關世俗，不帶奢求，只是我喜歡你，想對你好，僅此而已。

4

電視劇里的爛俗情節：車禍、失憶、出國。劉頎這男一號真把爛俗情節演成了現實，他要出國了。身為女一號的閨密，正常橋段應該是普天同慶，再放一串鞭炮恭送渣男出國，鼓勵女一號開始尋找新的感情。但是由于潘雨兮那副郁郁寡歡還未開口就眼圈微紅的可憐樣子，我第一次沒有叫他渣男：“劉頎，他，走了也好。”

于情于理，潘雨兮都該去機場送送他，不為告別他，也該和自己多年戀而不得的感情揮手作別。她好歹有骨氣了一次，和他說完一聲再見扭頭就走，后背挺得直直的，直到走出他的視線，背靠著柱子，眼淚才潰不成軍地流下來。她扯過一直在柱子后等她的馬丁丁，把臉靠在他的衣襟上，眼淚和嗚咽都埋進他的胸膛。

馬丁丁輕輕地說了一句：“他走了，你可不可以喜歡我？”

所有的故事都講究首尾呼應，他從她的第一場哭戲入場，陪她走完全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