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寒星是被青銅編鐘的嗡鳴聲驚醒的。
墜落時裹挾的泥土在身下凝結成八卦圖案,他發現自己躺在一具懸空的檀木棺槨里。棺蓋內側用金漆繪著《黃泉渡厄圖》,那些青面獠牙的鬼差眼珠竟會隨著光線轉動。當他想撐起身子時,手腕突然被棺底伸出的骨爪扣住——這竟是活人機關打造的囚籠!
“戌時三刻,貴客臨門。“頭頂傳來沙啞的吟唱,十八盞幽綠燈籠次第亮起。陸寒星這才看清所在之處:高達百丈的溶洞穹頂倒懸著無數棺木,每具棺材都連著青銅鎖鏈,在深淵中織成蛛網般的立體街市。商販們戴著儺戲面具,在棺木間飛躍叫賣,他親眼看見個貍貓臉漢子用三根金條換了顆仍在跳動的心臟。
“新人醒得倒快。“棺槨突然翻轉,陸寒星墜向深淵的瞬間,腰間的徐氏玉佩突然發燙。那些鎖鏈仿佛活物般避開他,任由他跌坐在張青玉棋盤上。棋盤對面坐著個戴鳳凰面具的女子,她手邊茶盞里泡的竟是猩紅的鐵水。
“徐家的血玉?“女子指尖拂過玉佩,面具上的鳳凰尾羽突然立起,“洪武八年七月十五,欽天監三百一十二口人懸梁自盡,徐大人的血把井水染紅了三個月。“她突然掀開袖口,小指處赫然是整齊的斷口。
陸寒星的通幽劍瞳看見女子身后盤旋著七道冤魂,其中老者的裝束與鐵匣幻象中的徐達后人一模一樣。他按住璇璣儀:“姑娘是...“
“叫我偃師。“女子彈指擊碎棋盤,青玉碎片在空中重組成金陵城微縮模型,“戌時三刻至寅時,鬼市歸屬機關世家。“她突然指向模型中的燕王府,“但此刻王府地宮正在舉行'七星借命'大典——你猜借的是誰的命?“
模型中的琉璃塔突然炸裂,沖出七道血色流光。陸寒星瞳孔劇震,那些流光分明是劍冢七兇星的劍氣!更駭人的是流光的落點——正是他被斬盡親族的云州碼頭、冷閣主殞命的破廟,以及此刻所在的鬼市穹頂!
“天權移位,貪狼飲血。“偃師袖中飛出十二只木鳶叼住流光,“劍冢用二十年布這個局,就為把你的劍骨煉成太虛劍鞘。“她突然扯下面具,露出半張被青銅齒輪替代的臉,“現在有兩個選擇:幫我修復機關心,或者被上面那幫人做成劍傀。“
深淵突然傳來號角聲,懸棺商販們驚慌逃竄。陸寒星抬頭看見穹頂裂開縫隙,九只血鷹俯沖而下,它們的羽毛分明是薄如蟬翼的繡春刀!
“血鷹殺陣...“偃師冷笑,“紀云這條閹狗倒是舍得下本錢。“她突然將鐵水潑向空中,沸騰的液體瞬間凝成三百六十枚鋼針,“讓你看看什么是真正的機關術!“
木鳶群迎著血鷹飛去,在相撞的瞬間解體成帶倒刺的鎖鏈。陸寒星趁亂拔出青銅傘,卻發現傘骨中嵌著半卷帛書——正是《太虛洞玄經》“人間道“的殘篇!當他運轉劍氣時,帛書上的文字竟順著傘柄爬上手臂,在皮膚表面形成山川脈絡的紋路。
“坎位,七步!“偃師突然喝道。陸寒星本能地滑步閃避,原先站立處被血鷹利爪撕出五尺溝壑。更詭異的是,那些溝壑中滲出的血水正自動繪制符咒,與璇璣儀上的星圖逐漸重合。
“他們在改風水局!“少年猛然醒悟。青銅傘點地畫圓,傘面星圖投射出金陵龍脈走向。他看見七道血氣正如毒蛇般啃噬地脈,而啃噬點連成的形狀,正是北斗七星倒懸之象!
偃師甩出青銅齒輪擊碎兩只血鷹:“倒轉七星是劍冢的煉器邪陣,他們要把整座金陵城煉成劍爐!“她突然咳出帶機油的黑血,“用太虛劍魄刺向離位鷹眼!“
陸寒星旋身躍上木鳶,傘尖凝聚的劍氣泛起霜紋。當血鷹再次撲來時,他看清那對鷹眼其實是兩枚人眼大小的琉璃珠——珠內封印著錦衣衛死士的魂魄!
“履霜冰至!“
劍氣如白虹貫日,精準刺入琉璃珠裂縫。血鷹發出嬰兒啼哭般的慘叫,炸開的眼球里飛出數百張帶血的狀紙。陸寒星凌空抄住一張,上面竟是洪武十二年云州知府彈劾燕王私煉兵器的奏折抄本!
“小心!“偃師的警告遲了半步。
未被擊中的血鷹突然合并成巨鳥,腹中射出紀云的虛影:“找到你了,小殿下。“繡春刀劈出的瞬間,陸寒星腕間的徐氏玉佩突然發燙,那些狀紙上的血字竟化作鎖鏈纏住刀鋒。
“徐大人的御史血諫...“紀云虛影發出嗤笑,“當年擋不住燕王殿下,如今又能如何?“他震碎鎖鏈,刀勢更添三分狠辣,“交出劍魄,給你個痛快!“
陸寒星正要硬接這刀,耳邊突然響起冷閣主的聲音:“天璇移位,踏艮宮。“他下意識踩向虛空某處,腳下竟浮現出璇璣儀的虛影。當繡春刀劈中虛影時,整座鬼市劇烈震顫,所有懸棺的鎖鏈同時射向紀云!
“你竟能調動鬼市機關?“偃師驚詫的聲音從深淵傳來,“這可是初代偃師設下的...“
話未說完,變故陡生。
紀云虛影突然自爆,血霧中飛出九枚透骨釘直取陸寒星要害。少年揮傘格擋的瞬間,釘身突然裂開,鉆出九只通體漆黑的蠱蟲!千鈞一發之際,醉千山的玉壺從天而降,壺口迸發的吸力將蠱蟲盡數吞沒。
“血蠱釘配御史魂,紀公公好雅興。“青衫客倒掛在懸棺上飲酒,朱砂痣紅得妖異,“不過拿我煉藥的材料做人情,是否太不講究?“
醉千山的玉壺吞盡蠱蟲后,壺身浮現出經絡狀的血紋。他屈指輕彈壺壁,竟發出嬰孩啼哭般的聲響:“還差二十七味藥引,小友可愿再贈幾滴帝王血?“
陸寒星握緊傘柄,通幽劍瞳看見壺中蜷縮著個模糊的胎兒虛影。那些被吞噬的蠱蟲正在啃咬胎兒的臍帶,每咬一口,醉千山臉上的血色就濃重一分。
“血嬰煉丹...“偃師操縱木鳶逼近,“難怪你要收集特殊血脈。“
青衫客笑而不答,突然將玉壺拋向空中。壺口傾瀉的血酒化作八條蛟龍,將撲來的懸棺鎖鏈盡數腐蝕。趁此間隙,他閃身扣住陸寒星右肩:“讓本座看看太虛劍魄的成色...“
話音戛然而止。
少年肩頭的龍形胎記突然睜開豎瞳,醉千山掌心冒出青煙。他急退三步,驚疑不定地望著焦黑的右手:“朱標居然把真龍魄種在你體內!“
趁兩人對峙,偃師袖中射出青銅絲纏住玉壺。當血酒蛟龍回防時,她突然扯斷自己左手的機關小指——斷口處迸發的火星點燃了某種秘藥,整座深淵瞬間被刺鼻的白煙籠罩。
“走!“偃師拽著陸寒星躍入暗河,“這是墨家秘傳的'五里霧',半刻鐘內...“
破空聲打斷了她的話。三支刻滿梵文的弩箭穿透白霧,將兩人逼入死角。陸寒星揮傘擊飛箭矢,卻發現青銅傘面被腐蝕出孔洞——箭頭上涂的是天竺腐骨水!
“小殿下何必躲躲藏藏?“嘶啞的嗓音從霧中傳來,九個戴青銅佛面的武僧踏鎖鏈而來,“燕王請殿下赴王府觀禮。“
為首武僧扯開袈裟,胸口赫然鑲嵌著龍淵劍的劍格!當陸寒星與之對視時,通幽劍瞳看見劍格深處囚禁著數百道扭曲的魂魄——全是這些年失蹤的江湖高手!
“劍冢的養劍奴...“偃師咬牙冷笑,“把活人煉成劍器配件,你們也不怕遭天譴!“
武僧們同時結印,胸前的劍格發出厲鬼哭嚎般的劍鳴。聲波震得懸棺紛紛炸裂,那些逃竄的商販被音浪掃中,瞬間化作血霧。陸寒星七竅滲血,腕間璇璣儀卻在此刻急速轉動,將部分聲波轉化為精純劍氣。
“就是現在!“少年咬破舌尖,將血抹在傘骨的人間道帛書上。那些山川脈絡紋路突然活過來,順著傘柄爬上武僧們的青銅佛面。當紋路覆蓋佛面的瞬間,九人突然抱頭慘叫——他們的本命劍氣正在被帛書反向抽取!
醉千山的身影鬼魅般浮現:“好一招'山河借勢',這壺血酒釀得值了。“他趁機用玉壺接住逸散的劍氣,壺中胎兒瞬間長大三寸,“再取七道劍氣,就能開爐煉丹了...“
陸寒星正要阻止,腳下鎖鏈突然斷裂。他隨著崩碎的青玉棋盤墜向深淵最底層,在即將觸底時,懷中的太虛劍魄突然發出龍吟。地磚應聲裂開,露出條刻滿星象圖的密道,盡頭處傳來熟悉的蒼老聲音:
“寒星我兒...“
這分明是去世十七年的父親嗓音!